小院后面用栅栏围了三块地,分边建成了鸡圈鸭卷和菜园子。
鸡圈清理过,只有零星几点粪便。
黎岁盯准一只最肥最大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打开栅栏门,张牙舞爪地追着大公鸡在鸡圈里跑了一圈又一圈,惹得鸡飞鸭叫,鸡屁股没摸到,还被啄伤了手。
真是世态炎凉,鸡也欺负她!
她吮吸指尖流出的血,朝那只大公鸡扑了上去。
这次没有扑空。
大公鸡脖子一扭,抽搐几下,在她手中一命呜呼了,鸡圈里其他鸡也是同样下场。
目睹邻居满门惨死,隔壁鸭群发出响彻天际的叫声,与邻居共赴黄泉了。
黎岁颇为无奈地看向远处的晏临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说他草菅鸡命还是草菅鸭命?
总而言之,这只狐狸真的太任性了。
越珩正在切菜,见黎岁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便决定再加一道葱扒鸭块。
黎岁笑容可掬:“姨婆姨公,您二位饭量如何?能一次性吃完几十只鸡鸭吗?”
有苏霓裳看了眼她手中鸡鸭,飞奔出院。
不多时,后院传来一声怒吼。
“晏临安!”
杀鸡、杀鸭凶手气定神闲地挠挠耳朵,全然不觉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我今天非要替你娘教训你不可。”
有苏霓裳怒气冲冲进来,一掌击向晏临安,后者也不避让,直直迎了上去。
婆孙两个从地上打到天上,从山顶打到山脚,又有大片大片的桃花林遭了殃。
越珩嗓子都喊哑了,也劝不停他们。
黎岁起锅烧水,动作娴熟地扒光鸡毛,边拔鸭毛边道:“姨公放宽心,打是亲骂是爱,这就是他们相亲相爱的方式。”
越珩放不宽心,“我是怕你姨婆下手没有分寸,伤着临安。”
“应该不会伤着,狐狸很厉害的。”黎岁道,“姨公操心这些,不如多做几道菜。打架是个体力活,他们打完就饿了。”
越珩觉得她的话有理,举着菜刀回到厨房。
桌上十菜十汤。
色香味俱全,还配有酱料小碟。
婆孙二人真如黎岁所说,打完架后还能安然无事地同桌吃饭。
黎岁夸赞越珩,说他做的菜好吃到旁边死了个人都不知道,哄得越珩合不拢嘴。
晏临安在旁冷笑连连。
有苏霓裳忽然问晏临安:“你怎只有一条狐尾?”
晏临安道:“我生来便是一尾。”
有苏霓裳道:“这不可能,凡我有苏一族子嗣皆为金瞳九尾。你娘拥有有苏一族最强的仙狐之力,你是她儿子,怎会只是一尾。”
有苏一族的女性生来便有仙狐之力,且血脉强大,不论父体是凡人、魔族或是其他妖族,所生婴狐必为金瞳九尾狐,女婴继承母体血脉和仙狐妖力,男婴只能继承母体血脉。
晏临安继承不了有苏芷的仙狐之力,但也不该是一尾狐狸。
狐狸尾巴越多,代表妖力越强。
他只一条狐尾,便与她打得有来有回,若是九尾那还得了。
真是后生可畏啊。
晏临安慢悠悠道:“或许我并非有苏一族,你口中的有苏芷也并非我的母亲。”
“你跟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错不了,至于你为何是一尾……”有苏霓裳摩挲着下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道:“容我研究研究。”
四个人四张嘴,一顿两顿吃不完几十只鸡鸭,那么多鸡鸭丢了怪可惜的,越珩勤俭节约,全做成盐水鸡盐水鸭给囡囡吃了。
短短一日,囡囡肉眼可见地胖了一圈。
于是黎岁每日除了采药劈柴扫地洗碗挑水浇菜外,又多了项工作——遛鸟。
这个说法不文明,应该是遛囡囡。
有苏霓裳的要求是,至少要绕着桃溪山走三个来回,不准御剑也不准偷懒。
囡囡走得很慢,一步一喘气。
黎岁牵着她的翅尖,在她偷懒时拉她一把,但她们体重悬殊过大,拉是拉不动的,这时候就要靠走在后面的晏临安了。
囡囡被火烧了几次屁股后,两条腿根本不敢停下,几日下来,效果显著。
总是绕着桃溪山转圈有些没意思,黎岁带着囡囡去别的山头,顺便挖点草药回去。
黎岁半蹲着挖了株草药,丢进背篓里,瞧见山坡上有个人影,看不清是男是女。
头发长到膝盖处,穿着肉色紧身连衣裙,左右摇晃腰肢,好像是在跳舞。
她正要问晏临安对方是人是妖,就见身旁的囡囡鼻血喷射,飞流直下三千尺。
她关心道:“囡囡你没事吧?”
晏临安道:“被美□□惑了。”
美色?哪来的美色?
黎岁眯眼看那山坡上的那人,骤然一惊,那人穿的根本不是什么肉色紧身连衣裙,而是赤身**□□。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着一个黄花大闺女和黄花大闺鸟的面裸身卖弄风骚。
成何体统!
黎岁以手遮眼,没忘了遮囡囡的,却被囡囡用鸟翅扒拉开了,她正声道:“囡囡,你还是个黄花大闺鸟,看这些会长针眼的。”
囡囡:“嘎!”
长针眼就长针眼吧,错过此等美色,她会遗憾终生的。
听见黎岁的话,晏临安忍不住低笑,不过很快便敛了笑意,看向那只不男不女的魅妖,道:“你再搔首弄姿,我就杀了你。”
不含笑意的警告,让那魅妖不寒而栗。
魅妖停止了搔首弄姿。
面前的魅妖长了张雌雄莫辨的脸蛋,眉目如画,皮肤比羊脂玉还要细腻柔滑,与晏临安站在一处,很是赏心悦目。
魅妖耷拉着肩膀,很是颓丧,这是它头一次出门历练,阿爹阿娘说它只要吸上一小口精气就算是成功了。
出门时它还信心满满,因为魅妖生来貌美非常,在男人眼中是女人,在女人眼中是男人。两人一鸟,它竟只迷住了一只鸟。普天之下,找不到比它更失败的魅妖了。
“别难过,我愿意让你吸精气。”
这话不可能是黎岁说的,更不可能是晏临安说的。
黎岁诧然转头,就见囡囡出落成了一个水灵灵……胖乎乎的大丫头。
姨公说过,囡囡受他和姨婆教化,早就能化成人形,但她更喜欢鸟的形态,百年来一直以鸟的形态生活。
没想今日遇到只魅妖,被迷得五迷三道,竟主动变成人形,还要给魅妖吸精气。
囡囡撅起嘴唇,闭着双眼,像是索吻。
“吸吧。”
魅妖犹疑不定:“可,可以吗?”
“不可以!”黎岁上前一步,挡在他们中间,“囡囡还是个孩子,你不能,不能亲她!”
魅妖要是吸了囡囡的精气,哪怕只是一口,那两个女儿奴不会放过他的。
“亲?”魅妖摆手,“没有,我没有要亲她,我只是吸精气,不亲。”
囡囡睁眼:“要嘴对嘴才能吸精气,我阿爹就经常吸我阿娘的精……”
黎岁诧然,慌忙捂囡囡的嘴,心想:这孩子怎么什么都往外说。还有姨婆姨公,做那种事情的时候怎么不避着点孩子。
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你要是敢吸囡囡的精气,我们饶不了你。”黎岁指了指晏临安,“他是囡囡的外甥,超级大妖,一招就能把你打趴下。”
超级大妖。
魅妖浑身一抖,怯生生地瞟晏临安。
本来抱着胳膊看戏的晏临安,闻言立即黑了脸,“谁是她外甥?”
黎岁食指转了半个圈,指着自己:“我。”
晏临安:“既如此,长辈要与谁亲近,就轮不到你这个小辈管,否则便是僭越。”
黎岁哑口:“……”
局面仍没有改变,晏临安把手搭在背篓上,轻轻一压,将其中草药展示给魅妖看,“认识这些草药吗?”
魅妖小声答:“这山上的草药我都认识。”
晏临安命令道:“给你个任务,你带着大肥鸟绕着山头转三圈,把这个背篓装满草药。完不成的话,我一招把你打趴下。”
黎岁:“……”
好幼稚的一只狐狸。
看着魅妖牵着囡囡消失在视野里,黎岁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担心道:“万一那魅妖不是个好东西,对囡囡图谋不轨,我们怎么向姨婆姨公交代。”
晏临安嗤笑:“你该担心的是你姨妈对那魅妖图谋不轨,她眼睛都长在魅妖身上了。”
黎岁:“姨妈?”
晏临安稍稍挑眉,带着些戏谑般的浅笑:“你方才说自己是大肥鸟的外甥,那她就是你的姨妈,没错吧?”
“不是外甥。”
黎岁纠正:“是外甥女。”
这山里多是参天古木,需数十人才能合围,粗壮枝干如同巨人般屹立不倒,树根裸露出土地,盘根错节地交织在一起,有的树根比人的膝盖还高。
黎岁坐在树根上,双脚不沾地面,闭眼享受着微风拂过脸颊,发丝随风飘逸。精神和身体都得到了短暂的放松。
她道:“狐狸,谢谢你带我来桃溪山。”
来到桃溪山,她才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的发展,彷徨不安的心得到了安定。她只要想到师傅即将醒来,就感到十分幸福。
晏临安坐到她身侧:“在白山郡,身体有伤,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怕耽搁了时间,来不及救师傅。”
晏临安不太理解她,“要是死了呢?”
黎岁轻描淡写道:“我命很硬的,你不知道,我以前跳过崖,在水里漂了一天一夜都没死掉,胸口碎大石那点伤不算什么。”
晏临安眉头皱起:“为什么跳崖?”
“因为遇见了不好的事,承受不住。”
晏临安唇角蠕动,朝夕相处数日,黎岁偶尔能通过他的表情猜出他的心思。
比如现在。
她道:“我不想说。”
晏临安轻哼声:“我又没问。”
黎岁笑了笑,“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微微仰头,空气中的金色粉尘漂漂浮浮,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一副柔美轮廓。
晏临安注视着她。
黎岁猝然扭头,晏临安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
黎岁心中想: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可能就要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她心中已有规划,等师傅醒来,查清事情来龙去脉,回到云岚宗,揭穿沈自洺的真面目。师傅顺理成章成为云岚宗宗主,她作为师傅唯一的亲传,努努力,说不定能混个长老当当,她便广纳世间英才,带领仙门弟子攻入魔界,砍下谢濯的项上人头。
于是她问晏临安:“出了桃溪山,你打算去做什么?”
“报仇。”晏临安的回复如她所料。
她又问:“报仇之后呢?”
晏临安:“跟以前一样。”
黎岁好奇:“你以前都做什么?”
晏临安回想从前,他从不与人族魔族打交道,唯一的娱乐便是找各处的大妖打架斗法,提升实力。
他如实告诉黎岁,引得黎岁啧啧两声,道:“难怪你弟弟能随随便便派那么多只大妖围杀你,原来是你自己四处结仇。也太不良少年了。”
“不良少年?”晏临安困惑她所说的陌生词汇。
黎岁正要解释,囡囡和魅妖回来了,不仅挖了满满一背篓草药,还摘了许多蘑菇,有好几种颜色。
囡囡说:“这是灵宣送你们的见面礼。”
灵宣,也就是那只魅妖,害羞地挠挠头:“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黎岁质问他:“你没背着我干坏事吧。”
灵宣摇头又摆手:“没有。”
囡囡护着灵宣:“灵宣胆子小,你们不准吓唬他。”
黎岁“切”了声,还没怎么着呢,就护犊子上了。
“阿爹!”
越珩举着锅铲从厨房出来,看到囡囡那刻,愣了一下,又惊又疑:“你是囡囡?”
囡囡笑着迎上去:“阿爹,是我。”
“霓裳!霓裳!”越珩牵起囡囡的手进屋,喊声吵醒午睡的有苏霓裳,“你快看这是谁?”
囡囡歪了下头,眉眼弯弯:“阿娘。”
有苏霓裳瞬间清醒,反应同越珩一样夸张。两人围着囡囡,高兴得老泪纵横,越看越喜欢。
黎岁笑看着这一家三口,呢喃自语:“这就是自己找寻的家人。”
晏临安余光瞥见她眼中艳羡之意。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黎岁对家人有些过分执着。
夜上三更。
一瘦弱人影打开院门。
每至夜深人静,黎岁定会在月下练剑,时间不定,直到大汗淋漓,双手举不动剑方才停下。
今夜不知为何,双手使不上劲,四肢有些发软,动作也不标准。
一套剑法尚未舞完,额头已经出了汗,黎岁喘匀了呼吸,就地坐下休憩。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黎岁扭头,见来人是晏临安,道:“你还没睡?”
那人没回她,只是轻声叫她的名字。
“黎岁。”
她亦轻声应他:“嗯。”
“黎岁。”
“嗯?”黎岁问:“有何贵干?”
那人又不答话了,忽然抬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宛若白玉。
他用那双好看的手解下外袍。
似乎还要继续。
“你,你这是做什么!”黎岁弹身而起,捡起他随手丢在地上的外袍,往他怀里送。
手背触到温热的肌肤,看到令人鼻血澎涌的一幕,她登时瞪大了双眼。
他脱衣服的速度也太快了。
黎岁双手捂脸,说话都结巴了,“狐,狐狸,你这样,不,不成体统。”
白日她面对魅妖的裸.体无甚反应,是离得远看不大清,现在这个距离,月光朦朦,她视线却比往常要好几分,很难坐怀不乱。
“岁岁,你为何不敢看我?”那人欺身,吐出温热气息拂过黎岁耳畔。
黎岁往后拉开距离,拔高音量道:“你把衣服穿上,我就敢看你了。”
布料摩擦的声音悉悉索索,黎岁小声道:“你衣服穿好了吗?”
半响没有回应,她微微动了动手指,从指缝里偷偷看晏临安。
面前的人宽肩窄腰,身形修长匀称,腰身紧实有力,腹肌线条若隐若现。
这个人,正在月光下扭动腰肢。
没错,扭动腰肢。
黎岁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不疼。
她想也没想,用绘音划破手心,鲜血顺着掌心蜿蜒而下。
再抬首,那搔首弄姿的人消失了。
院门口站着三个人。
越珩说:“那蘑菇有致幻的毒性,我们都中招了。”
有苏霓裳问:“在屋里就听到你大喊大叫,你看到什么了?”
晏临安立在墙角下,什么都未说。
黎岁却羞愧得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进去了,头脑风暴之后道:“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那蘑菇似乎对我无用。我就是想不起来剑招,没忍住叫了几声。”
说罢打着哈欠从三人之间穿过,“好困啊,我要睡了,你们也回房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