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给小狐狸诊了病,说是受寒伤风、郁结气滞,开药喝了几天便好了。
玉枝没再看过小狐狸,只嘱咐寅秀好好照顾,三餐外加点心管够。
多珠掏出一本册子跟她汇报。
“小姐,咱们上一批货又卖光了,妖君画像一百幅,共五十银,鲜花绣囊五十个,共两百银,泥偶三十个,共三白银。”
多珠满脸与有荣焉:“最近好几个杂货铺都想跟咱进货呢。”
画像是玉枝描述、擅丹青的侍从画的,虽不能说一模一样,但比钟馗强多了。
绣囊是她那二十多位侍女绣的,最简单的样式,但塞了宫中的花瓣和妖君的小像。
泥偶是找的宫外的手艺人,按照姬离稔岁节那天的服饰捏的。
虽然挣得不多,但玉枝很满足。
这都是实打实的流通货币啊,不像她那些衣服首饰,她出了宫才知道,显眼得就差把仙族两个字刻在上面了,根本用不了。
等她多攒一些,说不定以后逃出去,可以买个小院子悠然自得。
“小姐,这几样咱们还继续做吗?”
“不做了,咱们人手有限。可以找大一点的商铺,把制作到售卖都委托他们,我们抽取一点利润。”
画像、绣囊、泥偶,也就是海报、徽章、手办,这些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就算不给大商铺,很快也会有仿制品。
要想挣钱,还是需要更有差异化的产品。
玉枝勾勾手指:“你派人去打探下,看看妖君平时有什么喜好,比如爱喝什么、爱吃什么、喜好什么样的衣料款式。”
妖族慕强,姬离属于天之骄子、个中翘楚。
既然他有这么多捧场的粉丝,不如试试“妖君同款茶饮”“妖君同款服饰”。
玉枝做着暴富梦,却听殿外有人通报。
“禀殿下,妖君殿下有请。”
暴富梦“咔嚓”碎了一地。
玉枝预料到,卖“周边”这事早晚会被发现。
不过,仙妖两族现在属于“我知道我们不和,别人也知道我们不和,但我们还要装得很和”的状态。
姬离应该不会轻易动她。
至少,现在不会。
殿门无风自开,护卫们都站得很远。
外面还是艳阳高照,殿内却幽黑空旷。
玉枝敛了神色,迈进光与暗的分界线。
殿内阴气森森。
玉枝垂首行了一个仙族的拜礼:“妾身拜见妖君,愿殿下安康。”
沉默。
静得仿佛只有玉枝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没有抬头,却看到地上有一滩暗红的血,正缓缓漫过她的脚下。
她心中暗惊,抬了眼,顺着血迹望去。
大殿正中,没有桌案,只有一方倚塌。
姬离仰靠在上面,支着腿,撑着额头,似寐非寐。
一身黑色宽袖锦衫,上面多处被划破,甚至能看到外翻的皮肉。
血正是从他的衣摆上滴落,汇成一滩,不断漫延。
“告诉他们,我的耐心有限。”
他突然睁眼,神色恹恹,半垂的眼皮下,依旧掩不住的戾气,却不似以往暴躁。
“再有下次,可就不只是折几个卒子。”
说罢,他扬手扔来一包东西。
散落在玉枝脚边,是二三十个染了血的乌木牌子,上面皆有一个似圆非圆的图案,和不同的数字。
玉枝心中惊骇,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这个“他们”十有**是仙族,且不是好事。
总之,不能承认。
她略做迷茫:“妾身不懂殿下在说什……”
话音未落,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拽至榻前。
她的衣服挨着他的,她甚至能感觉到,手指触碰到一片黏湿。
姬离垂头盯视着她。
许是受伤的缘故,他轮廓比之前锋利,脸色也更加苍白,还沾了一抹鲜红的血迹。
衬得他眼窝深邃,眼眸狭长,眸中黑色如望不见底的深渊。
黑、白、红的碰撞,妖艳而诡异。
玉枝心脏巨跳,呼吸却屏得极轻。只片刻,便有窒息般的错觉。
她像被一头凶兽注视着。
又像揣着二十斤一级违禁物品过安检仪。
她是仙族的眼线,不知道已经做了什么,或要做什么,又有逃跑的前科,甚至换了一个芯子!
太多的秘密,根本无法想象他发现了哪一个。
悬在头顶的铡刀几乎挨着她的皮肤,马上就要落下!
突然,身体一松,滑坐在地。
姬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闭目倚了回去。
只说了一句。
“滚!”
……
……
……
不是!他有病吧!
“对了。”冰冷的声音又起,“让你的人摘花滚远点。”
“——吵!”
玉枝站在殿外明媚的阳光下,大口喘息。
衣服上的血迹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可她甚至不知道,此刻是恐惧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想起原剧情中,他后期折磨人的手段。
玉枝心中暗骂。
喜怒无常的变态!
回到殿中,多珠当场表演了一番“花容失色”,像名画《呐喊》中扭曲的小人。
再三确定不是她的血,又小声咒骂妖君三百回,才放心为她放水沐浴。
玉枝浸在热水中,慢慢冷静下来。
首先,卖周边的事情,姬离大概是知道的,不过他不在意。虽然,她的侍女在后廷摘花,八竿子打不着他的明盛殿,也不知怎么就吵了他。
其次,仙族到底做了什么,确切说,让原主做了什么?
玉枝暗中翻找过,没有任何信件字条,侍女护卫也没有向她传递过什么信息。
是本就沟通不频繁,还是马脸男的死,让仙族起了怀疑?
最后,她今天看到的木牌又是什么,像是某种信物。
让她告诉“他们”,鬼知道“他们”是谁啊!
玉枝气得捶水!
谁记得住,不知哪年看的一本言情文里的剧情啊!
水花溅玉枝一脸的时候,多珠敲敲屏风,在外禀报。
“小姐,查到了,妖君今日在外遇到暗杀,对方精锐全灭,妖君也受了伤。”
“这么快就查到了?”
“根本不用查。”多珠木着脸,“妖君大摇大摆回来,血流一路也没叫大夫,侍从们擦了好几遍地,全宫上下没有不知道的。”
果然是反派,莽,且不死。
玉枝又问:“查到是谁干的吗?”
“没有,但是,姬翡小姐去探望吃了闭门羹,骂了半个时辰仙族。”
果然,怪不得专门敲打她。
不过,也说明,这次暗杀与原主应该关系不大。
两百年前,据说妖君一人杀上仙界,不知发生了什么。
之后,两族联姻议和,仙族废除延续千年的《妖奴制》,妖君受伤休养。表面上看,也算相安无事。
为何现在突然这么大的动作?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张和平的窗户纸捅破,她这枚棋子还有价值吗?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必须离开,越快越好。
妖君闭关养伤的第三日。
玉枝换上宫外买的粗布便衣,带了最近挣的所有钱。
闭关的消息是从姬翡那里探到的,基本无误。
这次,她没走后廷,而选择了靠近延春殿一侧。
这边本是女眷住的地方,妖君不仅女色,大部分宫殿空置。虽然路线更远,但护卫并不多。
并且,感谢姬翡,她现在对这片地形了如指掌。
宫墙下,两个守卫打着哈欠走远。
玉枝最近疯狂“补课”,回忆学过的仙术,小心破开宫墙上的禁制,翻了上去,心头的欣喜像冒泡的汽水。
突然,她听到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声息很浅,脚步也轻,可今夜实在太静了。
她按兵不动,手上术法已起了半势。
只待那人露面。
很快,昏黄的灯光摇摇晃晃,同时露出来一个熟悉的、晃着尾巴的身影。
她真是纳闷了,他身上装了雷达吗?
怎么每次干坏事,都会被他抓到!
小狐狸已跑到墙下,满头是汗,把怀里抱着的东西递向她。
是那架小鸠车。
玉枝沉默了。
看她不收,他扔了宫灯,两只手捧着鸠车,垫着脚举得高高的。
笨拙而固执,似乎这样,她就会收下。
“是要给我吗?”
玉枝知道,他不会说话,但不是哑巴,听得懂,也可以交流。
小狐狸点点头。
“你知道我要离开吗?”
他又点点头。
“那你是要送给我,不想我离开吗?”
小狐狸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又把鸠车往前递,小胳膊颤颤巍巍,急得红了眼眶。
似乎他只是想把最喜爱的玩具送给她。
似乎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玉枝的心又酸又涩,她只当他是NPC,从未爱过他。
不过抱过他一次,他却当了真。
她说:“我不能收。”
小狐狸愣住了。
他憋了憋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泪珠蓄满眼眶。
远处,有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咒骂。
“那个小杂种,大半夜又偷跑!”
“唉,别说了,快找吧,找到了锁起来就是,别惊动了上面!”
“怕什么!殿下闭关,那个女人又不管。还以为她前一阵找大夫是回心转意了,结果还不是做做样子。”
声音越来越近。
小狐狸眼睛里的光,消失了。
他垂下头,慢慢缩回手。
突然,鸠车被拿走,他抬起头,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笑脸。
身体被捞起来,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他茫然地眨眨眼,掉下一串泪珠子,成了一个呆狐狸。
“行吧,以后我就是你娘了,咱娘俩同生共死!”
玉枝说得豪情万丈,却在心里吐槽自己心太软。
不过,她并不后悔。
她想起原剧情里,那只小狐狸最终也没有长大。
他死在一个冬夜,没有人记得。
某种程度来说,他们俩怎么不是“同类”呢。
他们用命,一起成全了反派的寡亲缘、命孤煞。
所以,她要努力活着。
他们都要活着。
“小……”嬷嬷和护卫已经赶到,看到玉枝,“杂种”两个字硬吞了下去,神色讪讪,“少,少妃殿下,您大半夜的这是……”
“散步,怎么,不行?”
“行行行。”嬷嬷哪敢说不,只赶紧道,“小殿下被梦魇着,害怕跑出来,奴这就带小殿下回去,不敢耽误少妃殿下。”
她上来就要拽小狐狸,小狐狸直往玉枝怀里缩。
“跪下!”
这一声带了灵力,嬷嬷和护卫膝盖一软,“咚”一声跪在地上。
“我刚才听到你叫他‘小杂种’,不知道,这个杂种是说本宫呢,还是说殿下?”
玉枝声音不大,两人却冷汗岑岑,不住地磕头求饶:“您听错了!是小的没脑子,小的是杂种!小的是蛆都不如的杂种!”
地上很快染红一片。
“既然脑子不好,就在这里多磕一磕,长长记性。”
玉枝怕污了小狐狸,抱着他往回走。
今夜是走不了了,带着小狐狸,她也要从长计议。
然而,刚迈进延春殿,突然“嘭”地炸开一声巨响!
如在耳边,连脚下都在摇晃。
紧接着,明盛殿方向,烈火染红了整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