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离与赵玉枝成婚两百年。
见面寥寥,但每一次,都让他们对彼此更加厌恶。
然而,从稔岁节开始,突然不一样了。
她的掩饰愚蠢而拙劣,可她的眼中,有害怕、有抗拒、有探究,唯独没有厌恶和憎恨。
他查过她,没有被夺舍,没有被附身,没有任何异样。
他没想到会在平沧见到她,她也变得更加“奇怪”。
她怕死,却爱多管闲事。
她贪财,却又能轻而易举地把钱送给别人。
明明是仙族,却活得像个凡人。
她在玉春楼做的事,更是多此一举。
还有她的血。
只有妖族的力量来自血脉,可她的血,却让她的法术增强了。
这又是仙族的阴谋吗?
不过,没关系。
姬离拇指抵住她的唇,按下去。
她哼了一声,嘴唇无意识张开,舔了下唇瓣。
姬离收回手,伤口迅速愈合,在她的中衣上蹭掉上面遗留的血迹。
等她没用了,他就会杀了她。
玉枝这次是被饿醒的。
醒来时,她像一块抹布挂在缸边。
下半身在水里,上半身在外面。
“嘶,哎呀……”
大脑抽血,四肢麻木,她如同诈尸,活动僵硬的腰,把自己掰回去。
冷风一吹,冻得一激灵。
她才突然发现,她好了!
她甚至做好了药性不解就会死的心理准备,让多珠找好了小倌。
可现在,她情绪稳定、头脑清明、没有任何不适。
除了嘴唇有点火辣辣。
她连忙喊多珠,梳洗换衣。
多珠全程板着脸,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手指捏得嘎嘎作响。
像是恨不得马上去高府抄家。
玉枝还记得答应寅秀的事。
到了寅家,敲了门,却没人应。
甚至门没都没锁,一推就开。
寅秀正好端着锅子出来。
她眼眶通红,把锅子放在桌上,默默地盛了一碗开始吃。
她咀嚼得很用力。
可那一锅东西,乌黑一团,散发着刺鼻的糊味。
旁边柿子树下,寅老爹歪靠着树,头发散乱,面色青白,头顶肿起好大一块,红红白白黏成一片。
寅老爹死了。
“寅秀,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赎阿姐了吗?”
寅秀放下筷子,直勾勾地盯着碗说:“爹说让我先回家等他,我等了他很久很久。然后,有几个人把爹送了回来,可是爹不理我,阿姐也没有回来。”
她抬头望着玉枝,眼眸黑得瘆人:“是不是因为我把鸡炖糊了?阿姐不愿回来,爹也生气了?”
“不是的。”玉枝内心震惊,抑制住声音的颤抖,“你阿姐只是有事耽搁了。”
寅秀点头,继续吃碗里的东西:“那就好,等我吃完,我就去找阿姐。”
在她手边,赫然是一把柴刀。
玉枝一把按住寅秀的手:“寅秀,你相信我吗?”
“相信。”
“那你一会儿乖乖在家好不好,你爹累了,你陪着他,我去找你阿姐。”
寅秀似乎明白了什么,好半响,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她说:“您真的会把我阿姐带回来吗?”
“我会。”
为了防止高成祥还有后手,玉枝让多珠在家里赔小狐狸。
眼下,便让姬翡留在寅家。
姬翡大马金刀地往院中一坐:“放心吧,老娘在,没人能动那个小崽子。”
玉枝不再耽搁,带着陶一,去了蓄蕊楼。
房间里,寅灵对着镜子,描眉点唇,梳发簪花,像绘制一幅最精美的艺术品。
却掩盖不住眼底一片猩红。
玉枝试探着开口:“寅灵,寅大叔来找你了吗?”
“来了呀。”
“那他……”
寅灵挑起一片牡丹花钿,自顾自道:“他拿着一千金来赎我,他说要带我回家。我去求主家,主家说好呀,我是真高兴啊。这十年,我从未这样高兴过。”
“可主家说,两个妖竟然还懂得人的父女亲情,太有趣了。于是,他给我爹下了药,最烈的药。”
镜中的寅灵面无表情,仿佛在讲别人的事。
“他们把我和我爹关在一起,他们说,倒要看一看,他到底是人还是畜生。”
“我一遍又一遍地求他们,放过我爹,我再也不走了!”
“可是,没有用。”
她像是流干了所有眼泪,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点点枯萎死去。
“我爹在我面前撞了墙,头破血流。”
“他说,灵妮儿,对不起。”
生命的最后时刻,寅老爹的眼前血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他知道他的灵妮儿在哭,可是他连抬手安慰她都做不到了。
他说:“我有两个女儿,一个落到吃人的地狱,一个小小年纪就远走他乡。我不是个称职的爹。”
“下辈子,不要再投到我家了。”
玉枝瞳孔巨震,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会救你出去。我答应了寅秀,要带你回家。”
“不用了。”寅灵取出金匣,拿出染血的钱引,还给玉枝:“辜负了贵人的一片好意,已经够了。”
她看着没做完的小风车:“可惜了,到最后,也没给她做好。”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僵硬的笑:“那天我在玉春楼外看到她了,胖得像个小熊。不过,胖些好,我爹总是怕她瘦了太好看,便会像我一样。”
寅灵不再说话,拿起匣子里的锉刀,一下下打磨。
锋利的刀刃,发出刺耳的声音。
门外,鸨母敲了敲门。
客气地对玉枝道:“贵人得罪了,要熟客要见姚黄娘子,不如给贵人安排别的娘子?”。
“不用了,我们这就要走了。”
玉枝郑重地对寅灵道:“你等我。”
离开时,玉枝听到鸨母提到了“李公子”,寅灵似乎顿了一下,才道“不见”。
鸨母苦口婆心地劝,却再没听到寅灵的声音。
出去时,玉枝在楼下看到了李煦风。
他来回踱步,衣摆一角还塞在衣带里,似乎来得匆忙。
他看到玉枝也是一愣,什么都没说,略一颔首,大步上楼。
玉枝返回寅家,为寅老爹入殓,又把寅秀带了回去。
姬翡听了原委,当即拍碎一张桌子,要不是玉枝拦着,立马就能杀出去。
小狐狸站在小杌子上摸了摸寅秀的头。
这是玉枝常对他做的,他学得很快。
当天晚上,众人睡下。
玉枝偷偷出门,直奔高府。
下药。
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让她恶心至极。
高成祥不是好人。
那么,杀一个畜生,没有错。
而且,她不确定,关于她的身份,高成祥知道多少,她必须问出更多的信息。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神经紧绷,时刻提防着意外。
可是,太顺利了。
高府很安静,她翻墙进去,连家丁护院都没有看到。
她来不及细想,直奔主院。
然后,她就闻到了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高府没有点灯,她借着月光摸进卧房。
脚下猛地一顿。
高成祥的尸体。
他嘴被抹布堵着,肚子上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大洞。
像被什么动物啃咬撕裂,连肠子内脏也被拉扯出来。
脖子上还有一道尚未干涸的血痕,匕首正握在他自己手里。
玉枝头皮发麻,恶心得要吐出来。
她后退两步,环视一圈,屋里一片狼藉,像被翻动过。
来不及细看,外面突然人声嘈杂。
灯火由远及近。
玉枝冲出门,听声音应该是官府赶来,已进了高府。
在骤亮的光线中,她看到了高府的池塘里、墙根下,全是家丁侍女的尸体。
灯光越来越近。
前院已不能走了。
玉枝转身要跑,却差点叫出声。
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人,乌黑面具,一身漆黑。
她压低声音:“陶一!你怎么在这!”
“跟着你来的。”
外面人声已清晰可闻。
玉枝没工夫废话,作势就要翻墙。
她却隐约听见他好像“啧”了一声。
“太慢了。”
“什……诶!”
陶一扛起她,跃上房顶,几个起跃,远离了高府。
真的是扛。
玉枝像只麻袋,肚子磕在他坚硬的肩上,刚压下的恶心又要涌上来。
她毫不怀疑,此刻她要是吐了,他一定会立马扔下她。
就算她是他的老板。
回到院中,玉枝一被放下,就踉跄扶住了树。
压着恶心开口问他:“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
身后,空无一人。
玉枝转身时,正好看见对面关上的房门。
第二天一早,还未等玉枝出门打探消息。
街上就传遍了,姚黄娘子杀了高成祥,之前那几起案子也是她做的。
玉枝赶到时,蓄蕊楼被围得水泄不通,除了把守的衙役,还有看热闹的百姓。
知府端坐大堂上,司法参军正押着寅灵往外走。
“哎呦,我的大老爷!肯定是弄错了,姚黄怎么能是凶手呢!”鸨母扯着嗓子喊。
“我们已查明,几名死者皆与姚黄有来往,姚黄对客人和主家心存记恨,痛下杀手!”司马参军拱手向知府禀报。
“姚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能杀得了六名成年男性?”
玉枝走出人群,扬声质问。
知府撩起眼皮:“来者何人?”
玉枝一顿:“夏莺。”
司法参军飞快地打量她一眼,对知府耳语几句。
人族中也有修仙的世家宗族,司法参军便是其中一家的远房分支,略通玄术,自然看得出玉枝不是凡人。
知府淡淡地点了点头。
司法参军便道:“姚黄身为虎妖,杀个普通人自然不难。高成祥的尸体上,也确有猛兽啃噬的痕迹。前几日,更有多人目睹到巨虎出没,人证物证俱全。”
四周哗然。
众人皆知蓄蕊楼豢养女妖,却不知头牌娘子姚黄竟是只老虎。
“嚯,蓄蕊楼胆子也太大了!”
“最毒妇人心!杀了她!”
“呸!我就说,妖都没好东西!”
不对。
先不说寅灵是否这个能力,她身上有妖奴印,怎么可能杀高成祥?
等下!高成祥死了,寅灵没有,蓄蕊楼的花娘们也都好好的。
是她们说谎,还是妖奴印解开了?
可如果没有妖奴印,寅灵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寅老爹死。
那么,只能是在昨天,高成祥死前,解开了妖奴印。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枝陷入了逻辑的怪圈,仿佛哪里缺了一环,被人硬拼在了一起。
衙役捧着一个匣子:“参军,找到了。”
几把锋利的锉刀。
司法参军看向寅灵:“这是不是你准备的凶器。”
“是。”
“你是否对高成祥心怀恨意。”
“我恨不得让他千刀万剐。”
司法参军点头:“带走。”
鸨母一下冲到衙役面前,拧着寅灵的胳膊哭嚎:“你个杀千刀的!你快跟官老爷解释啊!那些都不是你干的!”
桃夭也哭着喊:“姚黄姐姐才没害过人!”
“让开,莫要耽误办案!”
司马参军一把推开鸨母,亮出一截刀锋。
寅灵轻笑了一下,她环顾一圈,垂下眼平静道:“没错,都是我做的。”
知府不耐起身,抖抖袖角:“案件既已查明,押回府衙,签字画押,立即处刑。”
四周又是一片压抑的哭声。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人不是她杀的,是我。”
寅灵猛地抬头,刹那间,面如死灰。
寅老爹人物原型《庆余年2》金老爹
当时,脑中就浮现出一个女孩子悲惨的一生。
直到玉枝的故事,我再次把她拿出来,寅老爹没能救她,那就让枝枝来救她。
但是,刀一个人的心是藏不住的,高成祥必须先给我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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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答应了要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