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的话音前脚落地,陆迟的反问后脚就接上:“我是新来的,还想问问你呢!”顿了顿,“这宫里哪来的妖怪?”
“我哪知道。”小南无辜,“我虽有王后肉身,但与你是同一天进城。”她也是新来的。
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那怎么办,只能成迷了!
陆迟道:“你我以后都留心,若谁发现了三妖进宫的原因,就知会对方一声。”
“好。”小南答应他,心里却想三只妖怪都死了,只怕原因难解了。
都死了。
死!
这一下子让小南想起正事,责备陆迟恶斗,把她的阵法破了,狐弟狐妹们没法超生了。
“超生?”陆迟与敌交战时,素来习惯观察四路八方,小南那小破阵早就一眼扫到,
他淡淡点破,“你那是往复循环阵,他们下一轮回还得做狐狸。”
所以当时灭掉,并无犹豫。
小南自然知道自己布的是什么阵,反诘陆迟:“做狐狸有什么不好?”
陆迟笑而不答。
小南想的非是陆迟所想,联系衡星讲的那些余国过往,以为他贪恋人间,便追问:“你是想做凡人么?”
陆迟的笑里浮起冷意:“凡间多苦,能拥有荣华富贵的只是少数。”他伸手遥指灯火通明的丛阳台,“只有做到这种大王,青春少年时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才有半点意思。但也匆匆。”
小南嗤一声:“既知短暂,你还去招惹衡星?”既然觉得凡间不好,还在余国王宫贪恋十几年?
陆迟扭头:“衡星是谁?”
“长公主。”小南的打抱不平气又上头了,“你明知道自己是妖,她是凡人,还约定说‘你认不出她那一日,想问什么,想说什么,无论在你身边待多久,你都不会赶她回去’。”
陆迟挑眉而笑:“我都认不出她了,陌路人擦肩不识,她想说什么做什么,管她作甚。”
这话也太无情了,呛得小南哑然。
陆迟瞥着小南,决定看在都是妖,且曾互帮互助的份上,告诫她一些真谛:“情爱过苦,厉过雷劫,我见过许多痴缠的,最后连妖身都搭进去了。你我要想修炼正果,万万不可触碰。”
小南心想你也就一千二百岁,怎么比我姥姥还通透。她并不认可陆迟的话,忍不住同他抬杠:“如果你不会触碰情爱,那些迷上你的女子怎么办?”
她看凡人就很容易迷恋陆迟的,衡星就是。
陆迟神色温柔,嘴角漾起好看的弧度,但言语却全是怠慢和无情:“那是她们自己的苦,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小南忍无可忍,冲他做了一个极臭的鬼脸。
陆迟笑笑,不以为然,望一眼星空:“天快亮了,我先回去了。”
也不说送一送小南,自己一个闪隐,消失不见。
丢下小南独自在房顶上。
……
淡淡白光闪了一道,陆迟出现在驿馆房中。
他缓缓往前踱步,从小南口中得知,她只三百岁却有过家人、伙伴,而他与她迥然相异,生而不知父母,只是一只野犬,一千三百年都是独自修炼。今夜是他开口让小南帮忙,所以不能不管受伤的她,但也因此,他第一次同另外一只妖一起修炼……
陆迟翻转双手向上,注视着一双方才修炼时,与小南相抵的掌心,陷入沉思。
……
小南这边,被陆迟丢下了,到没觉得什么——就是回味了一遍与陆迟的对话,觉得自己发挥不够好,临场木讷,嘴上亏了。
当时应该那般那般又那般表现的。
想想有些气。
希望下次见着陆迟时还能记得,统统奉还给他。
想完,又觉得不亏,赚了件隐身衣。
小南捻个诀,现出隐身衣披上,瞬间觉得自己能在宫里横着走了。
双腿发力,从房顶一跃而下。
哐当,顶上瓦响!
她原本可以落在地面的,却想试试这隐身衣怕不怕水,径直掉进池塘里——衣裳湿了也没现身,妙哉!
她不用法力,步行出苑,行时碰见一提灯的宫人,还要故意绕着人家兜几圈。
只一条道,继续往前走,见一门口站着两宫人,皆提着灯笼。小南欣喜,快步上前,准备再绕两圈,却发现两宫人是轮值,下夜的那个极是疲惫,连说话也没气力。
“我回去睡了。”那宫人同替她的同伴说。
小南忽然变得蹑手蹑脚。她不敢超越,小心翼翼跟在宫人身后。
听着宫人肚子“咕噜咕噜”一路叫饿。
到了岔路口,终于逮着机会,撒脚溜去另一条道上,走得不远,又见一门。一宫人左手提灯笼,右手提个架子,架好一层抽屉。
小南晓得这架子唤作食盒,立即起个法术,双脚飞速擦到近前偷听。
那宫人将食盒交给另一宫人,道:“娘娘说宵夜做得不好吃,只尝了一口。”
“那我回去换一份来。”
“嗯,你速去速回。”
小南好奇,先跟在拿走食盒的宫人身后,等宫人独自走静了,才一点一点挪开盖子——里头是九宫格,每格一块共放了八块糕点,有树叶样的,有梅花样的……还有块糕点被塑成兔子模样,尤其是点的那一点红眼睛,惟妙惟肖。
小南喜欢吃兔子,所以尝这一块,出乎意料,内馅竟是混了桂花的米糕,还带点酒的香气。兔子眼睛是果汁点成。
好吃!
她从不知米也能做这般美味。
想来其它的糕点也不赖,小南不客气全拿了,亦裹在隐身衣里。
她快速飞走,飞到下夜宫人身后,又绕到她面前,等宫人推门进屋,竟发现桌上有新做的糕点七块。
宫人环视四周,无所见无所闻。
小南去哪了呢?
她继续往前飘,飞上房檐往下瞰,又见两宫人一前一后正推着一辆大车。好奇心驱使,她飞身冲下,心想车里是什么好吃的?猛吸一口臭不可闻。
这味道像是……小南凑近再闻闻,掀开盖子,果然是夜香。
她使出全身法力一步后退十丈远。
追悔莫及。
小南准备往别的方向去,前行两步,脚步一滞,飞上天去,还是去搜寻那两推夜香车的宫人——车重,她们推得吃力,离宫门仍有很长一段距离。
小南深吸一口气,调头返回,暗中施法,宫人们只觉车变轻起来,很快推到了目的地。
帮完这个忙,小南觉得背灯处待得差不多了,便想往灯亮的地方去。
整座王宫哪里最灯火辉煌?
自然是那丛阳台。
内侍们守了一排在台下,小南径直从他们身边通过,大摇大摆跨台阶,上高台。
她是第一次来,发觉高台上竟有三层。
第一层有十来位伶人在练乐曲,小南听了会弹奏……好听,她鼓了鼓掌。
往第二层上去,第二层空着,又往最高一层走。
小南进门眼前一亮,帷幔绮丽,香味靡靡,仿佛自带了层层旖旎光晕。她喜欢这些鲜艳的、柔软的纱制帷幔飘起又坠下,也喜欢帷幔相互擦过的沙沙声,甚至喜欢这里的香气。身子扭着,与帷幔扯带着卷腻着胶粘着,旋转蹁跹。
若不是发现尽头处似乎有人的迹象,她差点欢笑出声。
小南脚不沾地,舞着往里转,最先瞧仔细的是一双探出的腿,纤细白皙,她想,是大王的么?据了解大王在丛阳台待得最多。
等到了近前,撞破了,看全那腿是一女子的腿。
大王躺在女子旁边,小南在姜昀的回忆里见过他的面目,此时能认得出。
所以女子是最受宠的,刚刚晋升的那位张夫人?
大王和女子周遭全是歪倒的空酒壶,酒杯掉到案几底下去,估计两人都是喝醉了,直接合衣在地上睡倒。衣又似乎被互相扯过,女子露出两腿,大王双肩袒.露。
女子着的单衣是素白的,大王反倒穿了淡粉单衣,甩在一旁的外袍也是鲜红的,两人并排趴着,若无熏天酒气,俨是梅雪出尘。
女子醉得深,大王是浅睡,朦朦胧胧眯眼瞧见女子腿露出来,就摸索着把自己的外袍拉过来,给女子盖上,伸手抱住。
大王闭着眼在笑,如山如玉,可能是反应慢,凉气上来才意识到自己也露着肩,就把外袍往自个这边拉,给肩膀裹住盖全了,女子身子重露出来。
小南一直好奇围观,心中本无波澜,但大王拥美入怀那一秒,她脑内再次炸了,雷劈山裂一般。
熟悉的感觉,是不是姜昀的回忆又要来了?
可是脑海里没有记忆袭来,只是疼得厉害,胸腔里蹿着一股火——她知道这种感受是愤怒。
姜昀是不是恨大王?
自己的夫君在眼前拥着另外一个女人,能不恨吗?
小南心道好办,这大王昏聩无用,寡情无义,她帮姜昀手刃了大王。
右脚迈步,趁你睡要你命。
就要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