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不知道长公主怎么了,只能明显瞧见长公主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见长公主盯着空地那边瞧,便也循着望过去,还用上了法力,空地,柜子皆无异样。小南飞快地思索、猜测:是不是自己套话过多,远离正题,过份了?
小南连忙把话题牵回来:“好了好了,不聊这些了。你扮男装再给嫂嫂瞧瞧,我们找找破绽。”
“不想扮了。”长公主脖子梗着,无心与小南对视。她望向前方柜与柜之间的三尺空地,冷冷道,“我永远不想再扮了。”
长公主怎地说变就变?小南不解:“怎么了?”
“不扮了。”长公主初开情窦即遭击碎,以后陆迟就成了她的疤,遮着藏着,不愿揭开,“不想同公子迟打交道。”
啊?
这改变既突然又决绝,小南弄不太懂。不过犬妖心机深重,不打交道未必是件坏事,便笑道:“不同他打交道那就不来往,不过说来,倒真可以琢磨琢磨女扮男装。”与陆迟无关,长公主的技艺的确需要改进。至少……稍稍多添三个步骤:胸前平下去,脸上再粘个胡子,脖颈粘个喉结吧!
“我都不和他打交道了,还琢磨什么?”长公主没好气道。
女扮男装就是为了陆迟!
小南笑意敛来,追问长公主:“你之前不认识陆迟时,也扮男装,又是为何?”
长公主垂首,不答。
这回她没有盯着空地,而是瞅着案几一角,那一角刚好没有阳光落下,黯然阴影,长公主也黯然。
小南继续发问:“你真的喜欢女扮男装吗?”
长公主仍旧低着头,眼睛却稍稍挑起,去觑小南。
可是真心?
她想坦言,却又不敢坦言。
挣扎良久,就像她盯着的案角,直到阳光挪移,才从幽暗里走出来,才告诉小南,自己之前一味学扮男装,是因为羡慕王嫂铠甲飒爽,骑在高头大马上,引人注目。
长公主自小样貌普通,又身处千娇百媚的后宫,愈发被比下去。她数次察觉,发现原本单看样貌普通的宫人,随自己一道出行,都能被衬得养眼吸睛,旁人投到宫人身上的目光都比投到她这个长公主身上的多。
生而为鹤,却不能鹤立鸡群。
长公主心里忍不住嫉妒,但又知道这不是宫人们的错,只能暗暗在自己身上下功夫。
她言语直此,小心翼翼提及,自王嫂进宫来,发觉王嫂的样貌亦非出众,却能次次凯旋都汇聚全城百姓的目光。
千千万人,只有王嫂被注意。
因为王嫂是特别的,特立独行。
着甲戴盔,于万千男儿中同装同骑,策马横刀,光芒万丈。
长公主因此才模仿姜昀,以为这样就能有所改变,大家就能注意到她。
喜欢吗?
是讨好不是喜欢。
“那女扮男装你自己开心吗?”小南问道。
长公主头偏过来:“大家都注意我时,自然开心,但也觉着累。也不知为何,一想到要扮男装了,一扮上,就疲惫袭来,始终萦绕,直到回殿里散了头发脱了袍子,才卸下疲惫。”长公主不笨,说到这自己已恍然大悟,她之所以觉得累,是因为心底不情愿啊!
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怎能开心?!
小南启唇:“我们首先要顺应自己的心意,取悦了自己,才得欢心。”
小至吃穿坐行,大至修炼之道,无一不是顺心才能畅意。
长公主微微张唇,凝视小南,有些痴了。只听过“女为悦己者容”,以为至理,从不曾怀疑。王嫂竟说女应为己容,应为己悦?
长公主盯着小南,突然觉得眼前的王嫂深不可测。
但同时又能感受到,与王嫂更亲近三分。
小南伸手,抚上长公主心房所在位置,追问:“那于装扮上,你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呢?”
这一抚一问,仿若叩门。长公主积郁数年的委屈再也收不住,敞门开闸,汹涌奔腾,飞流直下。
她哭起来。
小南向来怕见真切的泪,令其心软且手足无措:“别、别哭了,有什么事同嫂嫂说,是不是之前因为装扮被欺负了?”眼下她就知道一个,犬妖陆迟。
长公主摇头,泪仍不止,扑入小南怀中。
“王嫂——”长公主将头埋在小南胸前,将心中真正喜爱逐一述尽。她艳羡画黛眉,点朱唇,着花钿,染胭脂……
她从小就打心底喜欢这些,却又因自卑不敢触碰,“我长得不好看,总觉得自己不配上这些。又怕画眉点唇后更丑,要遭嘲笑。”
长公主吸着鼻子,一抽一抽。长大以后,开始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之所以不碰,是因为不喜欢这些。自王嫂来后,这念头更甚,甚至到了鄙夷红妆,觉得素面朝天才是真性情。
可越欺已心中的艳羡就越强烈,仿若离离原上草,修剪得越频繁,反倒长得越旺盛。
倾吐完一切,长公主心里终于好受些,却又想起来,站在王嫂的角度,讲这些似乎无用甚至伤害她?
长公主看向王嫂,王嫂似乎并未生气,反而笑意盈盈地说:“谁说你不好看了?”
小南扳转长公主的身子,令长公主正面面对自己,“爱笑的人都好看,我一看到你的笑就开心,觉得你十分好看。”
小南抬手,长公主虽然五官平凡,但笑起来一双眼极是治愈,能否将她浓密杂乱的眉毛改一改,突出眼眸的流转和整张脸的灵动?小南的指尖顺着长公主的眉骨缓缓一顺抚过,最后在眉尾停住。
“有镜子么?”小南笑问。
长公主脑袋里过了一遍,才答道:“有!”她也不常用铜镜,收在柜子里,还记错了位置,翻了两个抽屉才找出来。
递给小南。
小南接镜在手,见背面有个“星”字,原来长公主唤作衡星。她将镜子翻转,让长公主自照。
衡星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第一眼竟觉陌生,第二眼才敢确认。
自己好像变好看了。
但瞧着又什么都没变,她端详良久,才发现是眉毛好像变了,变得前粗后细,罥淡了些,眉尾稍稍挑起一点,自然不张扬。
整体之下,是眉随眼垂,线条流畅。
竟然只改了眉毛,就似那活画点睛一笔,令画中人脱离卷轴走出来。
“一对眉画得好,一张脸才动人。”小南徐徐道,伸指又在衡星唇上一点,少顷移开。
镜中衡星的淡唇转红,似砂似霞。
“一双唇红润,一个人才好颜色。”
唇眉交应,而今一笑,新添妩媚。
银浦宫中有香灯,时昼未点,一阵无形风来,香灯晃荡撞到半卷珠帘,透过晶莹摇曳的宝珠再看这天地,皆朦胧迷离。
衡星呆了,良久不知如何出声。
半晌,大叫道:“王嫂,你从哪里学来这些?”
小南心中默答,需要学么?狐妖天性使然。
“殿下、殿下?”门外有宫人试探叩门。
这声音衡星熟悉,是她宫里禀报及时消息的宫人。
“何事?”衡星起身走向门前。那宫人听得长公主回应,便推门走进来,先见的长公主,微微一愣,眼现亮光。
而后瞥见王后,亦复一愣。
这宫人刚从外面赶回来的,不晓得长公主邀请了王后来,此时撞见王后,脸现尴尬。
宫人向衡星使眼色,衡星便明白——宫人即将禀报的消息,涉及王后且王后最好避听。
衡星便找了个理由,暂别小南,去殿外听宫人禀报。
这点小动作哪能逃过小南的眼睛,她竖起耳朵听殿外声音。
以为是什么消息,原来是大王今日将盛宠的张美人升了一级,封做张夫人,替代了旧日晓夫人的位置。
这个小南觉着避不避听无妨。
于是待衡星重新进来,她便开口问道:“是有人升职了么?”
衡星身往后仰,心想王嫂还是猜到了么?叹口气,“是,王兄糊涂,又来个姓张的做夫人了!”
衡星说完赶紧冲小南微笑,王嫂不要难过要开心,笑,拼命笑给王嫂看。
小南一点也不难过,她的关注点有些特别:“晓夫人也姓张?”
不然怎说“又”?
衡星笑得嘴巴有些酸,微微调整,额,王嫂连这个都不知道?王嫂被合起伙来隐瞒太可怜了!
“是,晓夫人原名张晓晓,如今封的这个张夫人,叫张九九,两人同姓。王嫂,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衡星同情道。
小南点头,嗯,很好:“那今天去我的艾美人,姓氏名谁?”
“艾爱爱。”
“寒月殿的韩美人呢?”
“韩媚媚。”
“同殿的金良人和王良人?”
“金灿灿,王芙芙。”
小南:……
……
这日申酉之间,候在殿外的小玉瞧见长公主把王后送出殿外,赶紧跟了上去。主仆俩一前一后,踩踏早落的夕阳,走了许久。王后突然回过头来:“小玉。”
小玉以为王后要问时辰,掏出日无暇,正准备报,王后倏地追问:“小玉,你全名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