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地球土著的集体荣誉感,康烁影眨巴着眼睛,期待地问:“那你现在觉得地球怎么样?”
谷神言简意赅:“烂。”
颜阎和刘征兰大笑。
“我就是为了拿出那个录音格才把弓粟约到文印室的,在中年人类面前不好解释,只能用别的电脑。那里的电脑是全校除了中年人类的自费电脑外内存最大的。结果还是崩溃了。连带着打印机也疯了。”
律易棋做不来动物手术,他建议谷神去找弓粟和马英妹解决这个问题。要是害怕弓粟的系统保密性不够高,可以把录音格拿出体外后再拿给他,他的设备是专门定制的,绝无泄密可能。
“别忘了跟你的小姐妹好好说话哦,智神都离家出走了。”
谷神老气横秋地叹气:“我知道了。”
谷神被送回马英妹的办公室。颜阎和康烁影错过了一个晚上的自习,狂补作业一整夜,第二天齐齐犯困。刘征兰掐指一算,对康烁影说:“我猜,你没睡几个小时。”
“那你可猜错了。”康烁影没好气,“我压根没睡。”
聪明刘征兰早在灵肉会见谷神时就一边在膝盖上写作业一边听,比另外两个纯看热闹的状态好多了。她疾步冲去厕所吐了一回,又上了个厕所,然后才慢悠悠走出来,甚至不用赶着回去睡觉。
不就是学习压力大家庭环境差引起的胃病进而导致每天早上一吐吗,这太常见了。在腱鞘炎脊椎病抑郁症内分泌失调的高中生中都不算事。但今天有所不同,她在厕所里遇到了卫絮和张晓怡。
张晓怡左手护着卫絮的后背,右手挡在自己身前,背对着刘征兰,用警惕的眼神回头看她。卫絮则是笑眯眯的,自从诅咒纸条后,她在班级里的地位变得有些尴尬,全班同学对她的评价两极分化严重,正极觉得她做事多少有点不地道,负极觉得她是大义灭亲重创数学老师的义士,无论如何,至少不是一边倒的讨厌了。
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块儿的?女高中生的社交圈已经流动到这个地步了?
张晓怡看她迟迟不到,开口赶她:“你盯着我们干嘛?快走快走。”
刘征兰微微一笑:“爱上你了。”
卫絮狂笑。张晓怡龇牙咧嘴。但她和刘征兰毕竟属于一个小团体,有的是方法治她。她在明知刘征兰讨厌肢体接触的前提下撸起袖子,一边叫着“我上完厕所没洗手”,一边扑向她。
刘征兰败走女厕所。
马英妹说给谷神做了小手术,的确拿出一个小橡皮那么大的金属制品。谷神不让她们成年人看,马英妹说我稀罕你那铁块儿?但是她也不给自己的学生。
“好好学习,别想这想那的。周五给你们,表现不好就没收。”马英妹如是说。
于是颜阎上课比平时积极不知多少倍。举手举得后面同学看不见黑板。
讲卷子的马英妹呵呵一笑,心道我还治不了你们:“颜阎,今天很清醒嘛。来,你说说高度分化的神经元内会发生哪些过程。”
“转录和翻译!”
“很好。坐下吧。神经干细胞呢?”马英妹一顿,“这么积极呀?那还是颜阎。”
“转录翻译复制!”
“好的坐下。”
“第四题遗传题。大家看哈隔代遗传,那大概率是什么?对,隐性。伴x隐性的口诀是什么?……还是颜阎,没有其他同学吗?好的好的颜阎别举了,你来回答吧。”
“母患子必患子常父必常!”
“对。积极是好的,但你也要给其他人留点机会……”
颜阎阴险一笑:我还没有办法?这节课下来马老师必然不会点我了!到睡觉的时间了。
楼上是师生间的斗智斗勇,楼下是斯巴达式的肉.体炼狱。二班在绕操场跑三圈之后正准备解散,多年不见的体育老师闪亮登场。
上一次和他见面还是在开学,大家犹记得他当时还有几撮生于微末的发茬,如今头顶已经完全光洁如新。上次还人模人样的运动服和撕拉裤,如今已经完全变成老头背心和小短裤。他甚至已经不屑于掩盖他的当地口音,将普通话完全抛之脑后。甫一张口,全班三分之一的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听到此起披伏的哀嚎。
“他说啥?”刘征兰问排在她旁边的甘忘营。
甘忘营皱着脸:“今儿体测。”
“……他是不是觉得六月期末考,他的课没法上了,干脆现在考完一了百了,六月提前放假?”
“知道就行了,说出来他就会让你意识到,他是怎么当上的体育老师。”
“靠强健的体魄?”
“No。靠三寸不烂之舌。”
光头老师翻了翻手上的记录表,喉咙里发出卡痰的清嗓声,听起来很像摩托车气缸启动。在轰隆隆的发动声里,他问:“来吧小青年,一钱还是五十加跳员?”
这回刘征兰听懂了,他问一千还是五十加跳远。
所有人一起大喊:“五十!五十!”
喊得校长探头看了两眼,以为学生要起义造反,砸穿承重墙。
光头老师也乐得五十米。他把记录表和哨子扔给班上男同学,让他们发起跑号。甘忘营说老师我是体育课代表,光头老师装没听见。男同学一边用袖子擦进气口一边苦着脸看她:“你来。”
甘忘营手一背:“还是你来吧。”
操场跑道总共就四排,一组四个人跑,很快排到刘征兰。她先是深呼吸,又是活动手腕脚腕,柳令全给她捏肩,跑完在终点等着的康烁影和张晓怡互相挽着胳膊跳圆圈舞当拉拉队,被光头老师驱散了。
拿哨子的男生举起手,哨子放在嘴边,“吁”地吹出划玻璃般的响声。刘征兰弹簧一样窜出去,沙袋一样砸下来,“哐当”一声撼动大地。
排在她身后的柳令全大惊,抱起她开始掐人中:“别死啊小刘!我化学还没写完!”
康烁影从远处奔来:“老刘————”
而张晓怡拿着尖叫瓶子打湿卫生纸,准备直接往她额头上呼。
“没死,没死。”刘征兰眼前发黑,脑袋里热乎乎昏沉沉,像是全身的血都灌进了上半张脸里,“起猛了。”
光头老师不敢让她跑了,偷摸给了她一个9′3′′。
仰卧起坐也是两人一组。刘征兰当时被张晓怡拎去洗脸——说是洗脸,其实完全是拿着沾水的卫生纸往她脸上抹,把她五官都搅成一团混色橡皮泥。张晓怡说她给她弟就是这么洗脸的,不服憋着。
洗完之后,两个人前胸往下都是一片深色的水渍。张晓怡沉默地看着她。刘征兰爽快承认:“都怪我。”
回来的时候只剩康烁影和柳令全没组队等着她们。她俩一看就乐了,刘征兰她们不敢摆弄,干脆上手扒拉张晓怡。等到张晓怡从柳令全身后闪亮现身,她的卫衣领口已经拉过头顶,两只胳膊鸡翅膀一样缩着,腰上露出一截小肚子。
柳令全展示:“豌豆射手。”
康烁影拿出手机拍照。张晓怡阴仄仄道:“我早晚要把你俩杀了。”
已经测完两轮仰卧起坐的女生从垫子上站起来,这一组再测完就轮到她们了。刘征兰认清自己挂件的命运,等着那三个人自行组队,然后把剩下的分给自己。
趁着张晓怡把衣服拉回来,柳令全和康烁影组好队。康烁影本来想跟身高差不多的张晓怡一起,结果柳令全在一边挤兑她:“她和刘征兰差不多,体育撇成那样,高一立定跳远都能跳成青蛙趴。还是咱俩一块儿。”
张晓怡从领口探出脑袋,发型像是被猫抓乱的毛线球:“我那是鞋开胶了!那鞋地摊货,才五十。现在这双好多了!”
她其实想引出自己的鞋。这是一双AJ1芝加哥配色,正版二手价格大概在八百多,但她买的是莆田货。为了逼真,她专门在网上找了鉴定视频,自己一点点对比,把能改的都改了。
但柳令全只是用眼睛扫了一圈:“你穿什么鞋都一样!”
张晓怡脸色骤变,笑容蓦然从她脸上消退。
柳令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惹她不开心了,她脊背一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呃……要不……”
张晓怡径直走到康烁影身边,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康烁影,平时是谁跟你一起去县里下馆子?是谁不惜等车一个小时都要和你去逛商场?是谁在你来月经的时候给你送红糖水?”
康烁影愁眉苦脸:“你。”
她要是不说这话还好,她一说,柳令全的火气也有点上来。明明就是几句玩笑话,不高兴就说嘛!她也不是非要和康烁影一组,结果拉拢康烁影,倒像是在跟她竞争了。
“康烁影,是谁每周调位都帮你搬桌子?是谁给你买皮肤?是谁在你过生日的时候骑电动车去给你买奶茶?”
康烁影垂头丧气:“你。”
两个人怒目圆睁,可谓是:姹金履张晓怡怒争友邻,怒颜色柳令全不甘人下。欲知后事如何,请听后事分解。
她们还没争完,刘征兰已经找张燕之帮忙压着脚做完了仰卧起坐。光头老师催她们:“就差你们了!三个一起吧!”
还在闹别扭的两个人冷着脸让康烁影帮忙压住脚,而康烁影……由于两人互不相让,只能由刘征兰压着脚。她们三个最后是在万众瞩目下做的仰卧起坐,连次数造假都做不到。
此事件最大受害者康烁影道:“我可是被害惨了!”
高中小团体内有小型摩擦,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出三四天她们就和好了。可是刘征兰最近每天早上去厕所都能碰见张晓怡和卫絮角落密谋,次数一多,连她俩都问:“你怎么成天大早上往厕所跑?”
“我还想问你们。”刘征兰道,“你们怎么成天在这儿聚头,不嫌味儿吗?’”
“你还能找到别的地方,靠近教学楼,不会被老师抓,还不会被别人搭话的地方吗?”
“厕所没人?”
“你上厕所跟别人搭话?”
说的有道理。但刘征兰还是觉得奇奇怪怪。难不成张晓怡想要脱离小团体自成一派?
“这可不好!”出来遛自己的颜阎和她在楼道里短暂碰面,听完厕所奇遇记后一通分析,“你能在这个小团体里隐身,全靠康烁影、柳令全和张晓怡之间微妙的平衡关系,而你恰好能在这个结构出现倾斜时作为候补选项出现。要是张晓怡跑了,小团体就会出现康烁影和柳令全过度亲密的情况,你不是在不知不觉间被排挤出去就是被迫进行一些感情劳动,这样下去,你就要真和她们交朋友啦!”
“……听着怎么这么缺德?”
“好意思说我!”
刘征兰再一次偶遇两人秘密交易现场时,周五和高考假期一起到了。这次周日不上课,放两天,老师的作业差点把桌上睡觉的颜阎埋死。
马英妹把录音格还给她们,谷神本鼠却不愿意跟着她们回小卖部。它如今享受正畜级待遇,有人供水有人放粮,马英妹怕它热死,还会特意给它开空调——连教室都不舍得开空调!
“你不觉得你很庸俗吗!”刘征兰谴责它。
“我俗不可耐。”谷神爽快承认。
小假期耀武扬威地来,背着作业灰溜溜地走。
一会儿还要去上英语补习班的颜阎、赶着跟小伙伴去逛商场的康烁影和被家长催着回家的刘征兰在莫妮卡杂货店聚头。律易棋放下卷帘门,打开飞箱,四个人挤挤挨挨钻进去,播放录音。
前面是一段难以辨认的声音,听得出来收音效果不大好,压缩过程中损坏严重,有滋啦滋啦的杂音和失真。偶尔能听到一两句清晰的痛骂,言辞之粗鄙,刘征兰都缩了下脖子。
过了许久,久到颜阎都急了,脚尖冲着门外不停挪动,录音里终于传来一句有用的话:“你不该来。”
“我不该来。”这句话明显是从通讯设备里传来,它比上一句还要不清晰了。对话中的两人不在一个地方。
“但你还是来了。”
“但我还是来了……”
刘征兰道:“把这个古龙跳过去。”
律易棋怕错过什么信息,他按了加速,终于在两倍速里捕捉到一条有用信息。他退回一秒前,重新听了一下录音。
“你来做什么?”那个低沉的声音道,“奢里尔?”
康烁影指着自己,目瞪口呆。
“我来劝你收手。”
“我做的有哪里不对吗?”低沉的声音很难辨认,像是一锅沸腾的糖浆,粘稠、冒泡,“我要把所有人从神的手中解救,这有哪里不对吗?难道你们甘心被祂掌控?”
奢里尔说:“你说有什么不对?我们整个学院都被填黑洞了!这还不够残暴的?”
“这是必要的牺牲。祂随时能够碾碎我们的文明,就像祂碾碎空想文明一样。为了保护大多数人,我只能这么做!”
“……你爱牺牲你牺牲行不行?”
“我的母星已经在人类和迁氧的战争中毁灭,我亲手挑选了作战地点。”
一阵沉默。
颜阎和刘征兰对视一眼,感觉无语已经快溢出来了。
这时候,一个嗡嗡作响的女声由远及近:“那位神剥削我们了?”
“暂时没有。”
“拿我们填黑洞了?”
“暂时没有。”
“你确定祂会对我们动手了?”
“祂随时可以。”
“那就是没有。”女声道,“那祂爱掌控掌控吧,挺好的。”
“你们……你们宁愿为了一时的安稳而臣服于神!当祂随手毁灭我们的文明时,一切都已为时已晚。为了文明的延续,为了宇宙的未来,我必须这么做……任何一个爬到我这个位置的人,任何一个了解到真相的人都会这么做!即使没有我,也会有他人!”
对面没人说话了。滋啦滋啦的电流声里传来隐约几声苦笑。奢里尔和另一个女人似乎挂断了通讯,只剩下男人粗重的喘息。
过了许久,男人缓慢地抽了一口气:“古纳辛。”
“哗”一声轻响,然后是靴子的碰撞声:“是!”
“ta们到哪里了?”
“诺斯特巨构的花园环,离中心环远着呢,长官。”
“刻石人的弹药补充完毕了吗?”
“是的,长官。”
“暗探在路上了吗?”
“她说已经靠近中心环了。”
“去吧。”
剩下的部分,音频波形没有变化。颜阎急到原地高抬腿。律易棋大发慈悲把波形图拉到一个峰值明显增高的地方。
长久的杂音后,终于听到一声轻轻的“哗”。一个声音清亮的女声在录音里响起:“您好,泰雷恩特先生。”
律易棋脖子一伸:“嗯?”
“……是你。”
“是我,我为您带来了人类共同体中叛徒的名字,希望能为您带来帮助。”
“说吧。”
女人一个接一个报出了名字,声音非常缓慢。对面的泰雷恩特没有插话,可能是在记录。
终于,女人报完了最后一个名字。
泰雷恩特的声音里有隐藏不住的欣喜:“你为人类做出了难以想象的贡献!”
“谢谢您,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说吧,孩子。”
静默数秒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将音频波形拉成一个陡峭的峰型。
泰雷恩特的声音含糊而断续,似乎是扯着自己喉咙里的肌肉发出的哀嚎:“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难道看不到远处的危机吗?神要降临了,祂将毁灭所有人!你们就这么坐等末日吗?”
“我们假装神真的存在。”女人淡淡地拔出刀,血肉支离之声清晰可闻,“没人,有责任和义务,牺牲自己当下的利益,去完成对未来的美好承诺。”
“若是你的前辈这么想……然后,灾难降临到……你们这一代头上……你还能说出这种话吗……”
“当然。”女人道,“被神碾死,总好过被暴君折磨到死。”
泰雷恩特低声笑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响亮,像是风雨之夜中旧屋吱呀作响的木板门。
在一个抽气后,他死去了。
女人离开了这个房间,随着房门“哗”地打开,她低声道:
“血肉之躯。”
笑了,终于写到这里了。这里是写整个故事前我就想出来的缺德笑话!哈哈!
泰雷恩特完全是tyrant(暴君)的音译,打出这个名字时我先笑了五分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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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凡胎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