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风雨欲来!
月考又要来了!
颜阎被紧张刺激的学习氛围绊倒在桌边,窝窝囊囊拄着桌子爬起来,蠕动回椅子上。
这周她正好坐在墙边,学校教室靠走廊都那面墙上没有大窗户,只有一扇贴着屋顶的长方形通气窗。窗户悄咪咪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然后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扒着铁栏杆动了动,“咻——”地滑翔到颜阎头上。
“松鼠尾巴!”牠说,“我来找你玩了!”
颜阎不敢说话,打开草稿本写道:“怎么不跟康烁影玩?”
“她补觉,嫌我吵!”
“以前没认识我的时候你在干嘛?”
“跟地球松鼠玩。但它们智商太低了,玩多了就没意思了。”
“银芯梅呢?”
“伊不是去烧烤店吃烤韭菜,就是剪片子,不好玩。”飞飞顺着颜阎的手臂爬下来,“咱俩来玩五子棋吧。”
康烁影最后还是同意了拍摄。
“我知道这样怪没出息的。但是……”康烁影给她们比划,“就像我说过的,我上了大学之后,就会是特别特别普通的人了。我想当一次主角,我想要一部专门记录我的影片……”
那么计划就换成了如何保证康烁影对拍摄的决定权。
律易棋、颜阎、刘征兰和银芯梅一阵掰扯,从星际法聊到伦理道德,从感情牌说到武力威胁,从“你这样我们拍摄很难进行”到“你信不信我把你头上的花揪了”,总算是谈妥了。
首先不能拍摄**(“本来就没拍!一点戏剧性没有,有什么好拍的!”),其次不能扭曲事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最后,必须尊重康烁影本人的拍摄意愿,如果她不愿意,就立刻停止拍摄。每个月在律易棋的监督下进行一次拍摄内容的审查。
银芯梅说:“你们不觉得这太霸王条款了吗?”
“能有你们私自拍摄更霸王条款?”用电流给了伊好几下的律易棋毫不客气。
“她还不懂影视,我们的决定是为了让成片更好看!这不是她所希望的吗?”
“停止!”颜阎道,“强迫就是强迫。你自称为了康烁影的愿望,实际上就是使她失去了做决定的权力。可能你的确是为了她好,可强迫就是强迫。你可以告知她后果,但决定由她自己来做,无论好坏也是她自己承担。你只不过是扭曲了她的想法,把强迫的理由换成了她更长久的愿望罢了。”
“对。我们刚经历了郁霖雨的事,你别想骗我们。”刘征兰冷冷道,“如果你一直以更长远的目标逼迫别人放弃对当下自由和美好的追求,那个人早晚会崩溃。”
银芯梅显然没学过文科,辩不出下句了。
辩论大胜利!人文社科拯救世界!
而后面的康烁影没有参与这一切,她正被另外两个制片厂员工包围。
飞飞在她身上爬来爬去:“康烁影!我就知道你会继续拍摄!”
圆形机器人——康烁影说它叫球球——绕着康烁影转圈:“不分开万岁!包吃包住的工作也万岁!”
看得出来,在连续跟拍康烁影十四年之后,三个生物多少培养出了感情。
此后,飞飞明目张胆地在学校里飞来飞去,没事就跑来颜阎班上玩,曾经还故意解除折射影像,在讲台上大跳popping,跳完又从窗户飞出去,吓得任课老师大叫一声“老鼠”,然后飞速逃窜出教室。
所有人就趁机睡三分钟,做十个梦,等老师回来再从梦里爬回来上课。
现在班上兴起了一股蜜袋鼯热,艺术家女士把自己画的蜜袋鼯卡通贴纸到处发放。
颜阎凑热闹,决定将飞飞闯入教室那天定为蜜袋鼯之日:“这世上既然有土拨鼠之日,那为什么不能有花枝鼠之日,小白鼠之日,南方大老鼠之日?这些都有了,蜜袋鼯之日自然也要有!”
艺术家和郁霖雨鼓掌:“好!蜜袋鼯之日!”
公冶长戳了戳艺术家:“你们能小点声吗?写作业呢。”
艺术家上去拉住她的手,情真意切地和她对视:“你说蜜袋鼯之日如何!从此以后我们每到今日都要不喝水干吃一块蜜三刀。”
颜阎也趴在桌上,满脸期盼地看着她。
公冶长言简意赅:“我觉得挺烦的。”
热情不怕反对,只怕冷遇。兴高采烈的两人败下阵来,蔫哒哒地走了。颜阎小声跟飞飞说:“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公冶长!”她甚至不敢跟艺术家说,因为艺术家和公冶长关系良好。
背后说人坏话是会遭到报应的,颜阎亲身验证了这件事。
熬过了两节英语,一节物理,放学时间终于到了。颜阎带上自己的作业和草稿本,又把笔盖丢了的中性笔揣进兜里,桌上顿时就空了。
她看看桌洞,看看桌面,又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冷汗直冒。
“康烁影!”她一路狂奔到二班,“那小老鼠丢啦!”
飞飞本来单纯是飞到四班来找颜阎玩的,数学课的一盘五子棋后,牠就一直在四班转来转去,没事来颜阎头上揪她短短的马尾,就当报个平安。结果英语课过后,牠就再也没回来过。
颜阎摸遍座位,没找到飞飞。康烁影和刘征兰也没消息,再一问,连银芯梅和球球都找不到牠。
“菲即唧·菲吱失踪了?”雌雄莫辨的藤发人从飞箱的光幕中钻出来,“通讯器确实没反应……”
“你管它叫什么?”
“菲即唧·菲吱。”银芯梅说,“灵肉的名字就是这个格式,你们想叫飞飞也可以。”
康烁影急得团团转,她最近着急上火的频率极高,嘴唇上面起了两个泡:“它是一只小老鼠……万一被人用铁锹打死了,万一被猫吃掉了,万一吃不惯外面的东西饿死了……”
“停止,停止!”颜阎扳住她的肩膀一阵摇晃,“它是一只有智慧的小老鼠,它会使用工具,它还认路呢!”
康烁影快哭了:“可它真的就是一只小老鼠!没有电子设备,没有外星科技,没有我和球球,它要怎么办啊!”
“别急,别急。先回家吃饭睡午觉嗷,回来之后咱们再找。还要月考呢,别急昏头了拿个鸭蛋回家挨打。”
此时,她们口中的小老鼠正窝在一个小木杯中,木杯在巨大的池塘里沉浮。水偶尔漫进杯沿,它就会把自己团成一个腰果,在木杯中央瑟瑟发抖。
“有人吗!”它大叫,“老鼠也行!松鼠也可以!救命啊!”
它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不得不说有自作孽的嫌疑。
它跟着康烁影进过一次呼叫中心之后,就抱着一只木杯不撒手。
“太适合我睡觉了!”它说,“窝在里面特别有安全感!”
木杯是一对的,用枯死的藤蔓绑在一起,像是一对纸杯电话,只不过杯底没有凿孔。
刘征兰和颜阎一直不让制片厂的人进入呼叫中心,觉得不可靠。飞飞保证永不再犯,但是这个杯子要给它。
这个木杯貌似没什么用,是一对纯粹的工艺品,两人大手一挥,把两个都送给它了。但飞飞最后只拿了一个,说两个不好拿。
康烁影给杯子里面塞了棉花和软垫,还用空笔芯夹了一只蚕蛹扔进去。飞飞在杯子里过得有滋有味,愈发胆大妄为。最近干脆让康烁影把杯子放在桌洞里,这样它就可以在白天也睡舒服觉了。
忙于背化学公式的康烁影冷笑:“让我把你藏在桌洞里打扰我自己学习?休想!”
刘征兰更是不可能。她的瞳仁圆润柔和,像头小鹿。性格却不温和。她一冷笑,飞飞就害怕。
最后只有颜阎,只要不跟她说话,她基本不管飞飞干什么。更何况她在班上没朋友,不会有人翻她的桌洞找吃的。对此刘征兰评价:“怎么听起来这么心酸呢?”
总而言之,飞飞的小窝白天在颜阎桌洞里,晚上跟着康烁影回卧室。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比怨气冲天的高中生舒坦多了。
但人不可能永远舒坦,蜜袋鼯也不可能。就在颜阎和艺术家摆弄小飞鼠贴纸的时候,公冶长经过颜阎的座位,商博良也迎面而来。公冶长让了一下,身子靠在颜阎桌子上面,桌子被她向后推了一点。飞飞整个身子连着杯子一块儿从桌洞里被晃出来,滚到地上了。
杯子滚到公冶长脚边,她乜了杯子一眼,细长的眼睛里仿佛有江南的烟雨。
然后她轻飘飘地,游云一般地,顺便给了它一脚。
在空中飞旋的飞飞感觉头上一轻,毛毛凉飕飕的,伸手一摸,耳朵中间的小帽子消失了:“我的通讯器!”
杯子又咕噜咕噜滚到讲台边。好不容易停下来,还没喘口气,它就被人拿了起来。
“什么东西?”有个声音说。飞飞晕乎乎地探出头,认出了颜阎很讨厌的那个,叫罗塞塔的男生。
他的朋友摊手:“不知道。”
“那就扔了吧!”
“万一是别人的东西怎么办?”
“别人又不知道是我们扔的。”
于是飞飞和杯子又被人从窗户丢了出去。经过三四个三百六十度大转体,在地面上磕了一下,在一群男高中生的起哄声中,飞飞终于落进了学校新挖的池塘里。幸好杯口朝上,它只是呛了一点水,没有沦为锦鲤的口粮。
作为一只脆弱的蜜袋鼯,飞飞的精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在落入水中的那一刻,它终于团起馄饨皮一样的身躯,抱着自己大哭起来:“救命啊——————康烁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