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易棋问:“你们想找个地方讨论一下吗?”
“我们很想。”刘征兰道,“但我必须得回家了。我怕我家里人杀了我。”
“我也。”
“我也。”
高中生的自由活动时间,只有周五下午这一小段。三人都已经严重超时,只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周日上学,周六的时间排得满满的,不是颜阎有课就是康烁影有课,这样一来压根没时间商量制片厂的事。
刘征兰想了一阵:“我有个主意。”
颜阎紧张:“不是吧,你想用呼叫中心?”
“用呗。”刘征兰无所谓,“又不是什么大事。刚才那个人说律易棋也非法入境,他没办法让我上交书包。”
颜阎尊重她的想法:“那行。”
康烁影和律易棋摸不着头脑。两人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把其他人都赶回家:“赶紧走赶紧走,等我们回家再具体讨论。”
康烁影再次坐上颜阎的后座。颜阎和刘征兰用她听得到的声音说小话。颜阎问刘征兰是不是也被康烁影约出来谈过人生,刘征兰说你别当她面问,小心她一气之下把你车往路中间扭。
她甚至没心思把颜阎往路中间扭,她心乱如麻。一直到她被送回小区,一直到她站在家门前,一直到她走进客厅,她都难以理清自己的思路。
她和制片厂的权力无疑是不对等的,继续拍摄简直就像她自愿去当制片厂的苦力。
但是……但是……但是……
想被注视,想被记录,想有有一双眼睛只看着她,即使那是一双无机质的眼睛。
这难道是她的错吗?
爸爸一如既往地坐在沙发上睡觉,电视里正放着动物世界,食蚁兽在褐色的土地上打转。妈妈在厨房洗碗,听到开门的声音,便探出脑袋:“回来啦?和你那个朋友聊得怎么样?”
康烁影讷讷道:“还行。”
妈妈把手上的水蹭到围裙上:“玩完了记得好好学习。”
“嗯。”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掩上门。
她的小房间贴着浅绿墙纸,床上粉色小兔子图案的被子松松软软,床头还有妈妈给她准备的零食架。粉白漆的书桌靠窗,荧光笔和英语报纸乱七八糟地摊在一块儿,书桌左边放着海报小卡和其他可爱小玩意儿的收纳盒倒是整整齐齐,每个把手上还贴了专属小贴纸。
她的小屋,她的净土,她的“化妆间”。
想到化妆间,她又开始焦虑。到底要不要继续拍摄?刘征兰、颜阎和那个不认识的帅哥到底会讨论些什么?她们几点发消息过来?
她坐立不安,英语报纸上的字一个都看不下去。随手翻开她担的小卡看了看,那些衣香鬓影没有一个能钻进她的脑袋里。
八点钟到了,手机没有动静。妈妈给她拿了根香蕉,看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她,感觉她很像快被食蚁兽吃掉的蚂蚁在窝里焦虑地转圈圈。
十点半,张晓怡和柳令全给她发了三四个视频,刘征兰和颜阎的对话框还是没动静。她勉强写了点简单的数学题,对了一下答案,计算错误占了三道。
十一点,她洗漱完毕,想再写一页练习册。手机仍然静悄悄的。
为什么没人发消息过来?
康烁影捧着手机,在对话框里打了一个空格,手指停在发送键上迟迟不落。
算了,先去睡觉吧。
她转身,和刘征兰对视。
“啊!……唔唔……”
颜阎扑上来死死捂住她的嘴:“我就说她害怕这扇门,你还不信。你看,叫了吧。”
刘征兰紧张地向她房门外看了看,确定她的家长没有闯进来,才紧张兮兮地问:“你家里人都睡了吗?”
康烁影茫然地回答:“睡了。”
刘征兰诧异地上下打量她:“你怎么都换上睡衣了?十一点就睡吗?”
康烁影理直气壮:“上床玩会儿手机啊!”
“算了别换了,搬着你的椅子赶紧进来!”刘征兰回头,“那个架子上的零食能贡献点不?”
刘征兰的半个身子在门框里,另外半个站在康烁影房间的地面上,伸手就把她拉进来。颜阎和律易棋一左一右把书桌前的办公椅搬进门。
门内是收拾过了的天文台,康烁影和颜阎一起来过这里。天文台的温度比外面高不少,还停留在秋天有点热的阶段,窗户外的晚霞一动不动地嵌在那儿。
天文台的地面仍有残留的油漆,但墙皮和灰尘已经被辛勤的颜阎和刘征兰打扫干净。地上乱七八糟的杂物她们用伸缩书架勉强分了类,武器、生活用品、过期食品和垃圾的标签贴在书架上,顺着墙角摆了一地。显然她们是根据视觉分类的,有很多错误。律易棋正在挨个纠正。
天文台中央摆着一张摇摇欲坠的课桌,旁边两张从教室搬来的靠背椅,还有一把干脆是小马扎。康烁影的椅子放在空出来的一面,正好把桌子四边都挤满。
颜阎啪啪拍巴掌:“欢迎来到外星人呼叫中心,但外星人已经在了,所以我们现在叫它呼叫中心。”
刘征兰开门就出去,康烁影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她的脑袋又重新出现在门后:“你喝奶茶吗?”
“呃……”
“快点,人家要关门了。”
“不喝了,今天喝过了。”
“哦。”刘征兰自己拎着一杯奶茶回来了,腋下还夹着给律易棋的味全。冰柜里拿出来的味全,手一摸瓶身就化出一层水,浸得她衣服一片**。
四个人围坐在桌子边,谁也没先开口,反而开始分起康烁影的零食来。刘征兰拜谢赞助者后,就拆开了一包红酒巧克力味百醇,给每个人都分了一根,剩下的部分扔在桌上,谁要谁就从袋子里拿。
“你们干嘛半夜十一点开会啊?”康烁影问。
“趁家长睡觉开会,以防家长突然进门发现我们失踪了!”颜阎说,“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我补习班刚下课。”
开会前,大家先互相介绍了一圈。
律易棋是外星逃犯,来地球的路上被袭击了,队友失踪。他正在查找事故发生的原因和出现在现场的不明人物。同时,兼职看守掮木的一个格子,观察都兰联合的动向,并且担任掮木总舰的维修员
都兰联合是一个外星组织,由外星的几个阵营组成了联合组织,维护宇宙各地的秩序。它们还有个驻点就在银河系徘徊呢,停机坪就在海王星后面。
大家浅浅震惊了一下就懒得管了。驻点就驻点吧,这么多年也没见它们侵略地球什么的。十万八千光年之外的事,她们才管不着。
康烁影是一个宇宙制片厂选中的女主角,已经被跟拍十四年之久。
而颜阎和刘征兰,是两个莫名进入这场纷扰的纯粹倒霉蛋。
颜阎起了个头,把脆脆鲨当话筒放在康烁影嘴边:“康女士,请问你什么时候发现制片厂在跟拍你的?”
康烁影嚼着百醇,脆脆的饼干包裹着香醇甜酸的内芯,内芯在嘴里融化成回味甘甜的红酒香,让她不自觉产生了在参加茶话会的错觉,心情也放松了:“我发现它们在拍我,大概是前年暑假。”
是初中毕业那年,怪不得刘征兰被临江的重点高中退回来之后就觉得康烁影就奇奇怪怪的。刘征兰点点头,忽略了律易棋:“这个口味好好吃!”的低语。
“你是不是进过呼叫中心?颜阎说你很害怕这里,而且上次那个拿着生物枪的女生说,枪是你送给她的。你是不是从这里拿走了枪?”律易棋喝了一口味全,“怎么是零卡?”
刘征兰不咸不淡地咔嚓咔嚓,像一台粉碎机:“你还挑上了。”
“我进过。”康烁影把外面的饼干脆壳嗑碎,只留下里面的芯,然后再一小段一小段地把芯咬下来,“九月二十八号来的。”
三个人都坐直了。
“展开说说!”颜阎很激动,“这关乎刘征兰的性命!”
律易棋没憋住,当场笑出声。康烁影看看他,再看看颜阎和刘征兰,没明白其中的联系,但还是老实交代:“那天下午放学,爬进来练舞,发现天文台的柜子里有个绿色的书包。这东西以前不在这儿,感觉刚放在这儿没多久。我把它拿出来看了看,正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我学生证就掉进去了。
我弯腰去摸,半个胳膊都进去了也摸不着底。我心一横,把头伸进去了。然后就发现自己在另一个天文台里。”
康烁影比划了两下:“两边的重力方向不一样!我的脚是站着的,头却浮在空中,再往前探一探,明明我弯着腰,探进书包里的部分却是直溜溜扒着门,就像我下半身没有了,只有上半身在那个空间一样。我一下子混乱了,脚没站住,一头栽进书包里。”
从书包进入呼叫中心,类似于进入一扇门。书包中往下的方向,在呼叫中心是往“里”,重力会混乱很正常。这也是为什么颜阎把康烁影的椅子搬进来,而不是把门开在椅子下让它掉下来。
康烁影又拿了一根百醇:“然后我就看见,地上一片血,有的都黑了。有个男的,特别高,梳背头,穿得特别怪,血呼啦躺在地上。我都吓懵了,转头就开门往外跑。和一个生死不明的成年男的共处一室简直就是找死,就算外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出去。结果……”康烁影深吸一口气,“外面是一大片岩浆。我就悬在岩浆上面,火星子都快蹦到我脸上了。要不是我及时刹住车,我就变成焦炭了!”
颜阎给她塞了一片牛肉干:“快吃,这是平行世界的预制你。”
“我讨厌你。”康烁影愤怒地用力咀嚼牛肉干,“然后我又开门,这次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直接掉到我怀里,感觉是门直接开在它正下方了。我没看清,反正顺手把它揣进怀里了。出去后我才发现,它上面有一层鳞片,还有嘴,是个活物!我吓坏了,正好姐姐想要,我就送给她了。”
律易棋沉默了几秒,连零食都不吃了,在她咀嚼的空档缓缓问:“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看我像不像那个半死不活的成年男的。”
康烁影仔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背头。悄悄把椅子往后挪了挪:“你不是吧……”
律易棋沉痛点头:“我是。”
“你怎么整的?”
颜阎和刘征兰立刻添油加醋地把他搞革命失败了流落地球只能打石膏的事跟她说了。康烁影同情地与他分享了魔芋爽。
“那你是怎么从门里出来的?”颜阎不能吃辣,拒绝了魔芋爽,“这扇门我为了防迟到用了好几次了,没怎么有风险啊。”
康烁影在地上蹭了蹭脚跟:“我太害怕了……当时开了好几次门,越慌开出来的东西就越奇怪。我想到什么就出现什么。有一次甚至看到了墓地里正在腐烂的肉。最后我吓得边哭边反复开关门,拼命地想着天文台的走廊。然后我一开门……”她摊手,“我就出来了。”
“完全就是因为你太害怕了,所以一直在想恐怖的东西,最后也只能到恐怖的地方吧。”颜阎一针见血,“最后使劲想天文台,所以就回来了。”
“应该是吧。”康烁影把魔芋爽用牙咬成脆脆的一粒一粒,“然后我转头就跑。出去之后,飞飞——就是那只飞鼠,它说联系不上我。我身上有它们的定位器,刚才已经被我摘了,但当时那个定位器完全不起作用了。”
颜阎说:“那个趴在你脸上的是蜜袋鼯,不是飞鼠。”
康烁影瞪她:“你讲我讲?”
颜阎闭嘴,嘴长着就是用来吃饭和说话的,所以她选择狂吃苹果干。
“把吃的扔进四楼铁门里的也是你?”律易棋问。
“是我。”康烁影点头,“我不知道你是死是活,四楼铁门打不开,你又不一定有力气从窗户缝里爬下去,怕你饿死。所以我跑去楼下小卖部买面包。老板不在,我让飞飞溜进去拿的。”
一切都连起来了!颜阎没想到四楼铁门外有吃的这件事居然是真的。刘征兰被奶茶呛了一下,一边咳咳咳捶胸口一边失声喊道:“偷小卖部的鬼影大盗就是你?”
“说什么呢我给钱了!放在门口的薄荷糖盒里了!”
刘征兰不咳了。门口的薄荷糖以难吃、苦涩和掉色而闻名,大家都不愿意买,基本一个月才卖完一盒,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卖部阿姨这么愿意进它。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阿姨是发现不了那些钱了。
康烁影救过律易棋一命,让他免于饿死,二人郑重握手,这位外星帅哥立刻加了康烁影的联系方式,告诉她日后常联系。康烁影的笑容十分荡漾。
“容我再问一下。”颜阎举手发言,“你有没有恰好看见另一位穿着校服的女子在天文台附近出没?”
康烁影道:“没有。那天旧楼外有打乒乓球的,但都是男的。”
那她们要找的神秘女子仍然没有线索。但是监控里的人已经全部排查完了。姐姐也和律易棋见过面了,如果她能上太空,就不至于从康烁影手里拿到生物枪才去威胁神婆。
颜阎转向律易棋:“能把刘征兰脑袋里的炸弹取出来不?我们该做的也做了,后续能帮你的也会继续帮。而且你愿意为康烁影出面,说明你也不是坏人对不对!我们之间就不能多一些信任,少一些威胁吗?”
律易棋喝味全的动作一顿,“噗嗤”笑了:“哦——炸弹啊——”
康烁影紧张兮兮地凑过来:“你脑袋里有炸弹?真的假的?疼不疼?”
刘征兰摇了摇头,听见里面半罐子水:“还好,不如物理考试疼。”
“我要是不给你们摘呢?”
温馨的气氛一扫而空。
颜阎撑着桌子站起来,刘征兰放下二郎腿,低下眼睛道:“那你就炸死我。反正我们不会帮你了。快点,我想死也不是一两天。”
律易棋带笑的眼睛在三人之间游移。
一秒,两秒,三秒……
静默维持到第十秒,律易棋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用掌根擦去笑出的眼泪,“康烁影能听懂我讲话,你们问问她是怎么装天机的?”
康烁影莫名其妙:“天机?哦哦哦那个翻译器啊?从鼻腔塞进去,脑袋一凉,人一抽,就装进去了?”
“你也是这么装的?”
“怎么了?不都是这么装的吗?”
“他说装进去的翻译器是可以爆炸的。”
律易棋反问:“你们的炸弹靠什么引爆?”
颜阎:“呃,火。”
刘征兰:“还有火药。”
“把火药塞进你们脑子里?”律易棋笑得要从椅子上翻下去,“一个炸弹,出于什么目的才做出了翻译功能?一个翻译器,又出于什么目的做出了爆炸功能?你们不觉得应用范围太窄了点吗?”
“……也就是说。”颜阎问,“没有炸药?”
“没有炸药!”
刘征兰反应过来的一刻,马吕斯、麦克斯韦、牛顿、爱因斯坦、费曼,统统从她记忆深处飞出来,对着她脑子里掌管理性的那个部分一通研究,宣布:“完全没有在工作!”然后唉声叹气地飞回去了。
颜阎倒是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她觉得律易棋在耍她们,此举值得一顿暴揍。
律易棋狡辩说这不是他的错。她们没有反应过来,她们笨蛋。遭到两人一通乱拳,并被没收了所有零食。
写得特别开心。内容简介是最后写的,写到大家都别爱时发出了狂笑。太高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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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呼叫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