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近了,天气冷了,同学们都变成毛毛熊了。
女同学们人均拥有带耳朵的毛绒帽,哆哆嗦嗦挤进热烘烘的教室,将自己团成一个小小的球。坐在暖气边上的同学都把耳朵贴近水管,企图听到热水叮呤咚咙的美妙声音。
颜阎在桌子上冬眠。她的手脚比其他人都要凉,这种现象叫四肢末梢冰冷,其原理是优先给内脏供暖,好处是更不容易被冻死。于是她敢直接躺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反正又冻不死。
她的外表看起来年轻,心却早已老迈。具体表现在大家都闹哄哄地涌出教室,她抬头看了两眼,发现教室里特别安静,更适合睡觉了,于是傻笑两声又趴回去,眠之。
“别眠。”商博良把她摇醒,“醒醒醒醒,有热闹看。”
颜阎脚步虚浮地走出教室。
二班门口挤着一大堆人,踮脚看了两眼,发现人群中央有个男生扯着嗓子怒吼。她立刻失去了兴趣,贴着半墙蹲下来躲避寒风。
刘征兰慢悠悠地在她对面蹲下。
“别蹲那边。”颜阎往袖子里哈气,“小心踩着蚂蚁朋友。”
刘征兰赶紧站起来:“四班有蚂蚁?”
“不知道,小心为上。”
刘征兰蹲在她旁边,把暖手宝塞进她手里:“你知道我们班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暖手宝隔着防尘袋没温度,直接拿着又太烫。颜阎把它隔着秋衣揣进怀里,“我还以为在打架呢。”
“不是。班费丢了。”
这可是件大事。颜阎的眼神一下子就聚焦了:“真的啊?怎么搞的?”
“你问我我问谁,早上一来就发现不见了。”刘征兰缩着脖子,“我是不在乎,有宋悦馨在,这些钱也就是拿来给老师送礼的。”
“但是?”
“但是康烁影在乎,她比较有号召力,正在盘查所有人的证词。”
颜阎立刻就懂了:“ok,你不用说了,我完全理解是什么场面了。”她用手肘拐了一下刘征兰,“你不是她的社交挂件吗?你怎么不去给她捧场?”
刘征兰痛苦地搓着手:“她今天实在太潮了,潮得我风湿骨痛,这大冷天的,太遭罪了。”
“活该。当社交挂件就是这样的。”
“总比你当独行侠好。”
两人苦中作乐地嘿嘿笑。
人群的喧闹声变近了。颜阎瞄了一眼:能上杂志封面的时装里裹着个人。康烁影一身芭比粉风衣搭同色裤子,白色羊绒毛衣配系扣白靴。色彩饱和度高得有点让人眼睛疼。
颜阎和刘征兰不自觉地把自己伪装成小土包——其实根本不用伪装她们就已经是了。
“我的天呐。”颜阎抱紧暖手宝,“这靴子保暖吗?”
康烁影显然不在乎。传说世界上最不怕冷的人TOP1就是她这样的都市丽人,TOP2和TOP3分别是冬泳达人和作文里在冬天洗衣服的妈妈。
她蹲下身,很抱歉地对刘征兰说:“为了公平,我也得对一下你的口供,你昨天晚自习去了哪里?”
刘征兰挠头:“我和你在教室啊。”
“放学时呢?”
“和你说完再见就和颜阎走了。”
康烁影优雅地撩了一下头发:“谢谢。”然后就走了,徒留颜阎和刘征兰在原地,伸脖子瞪眼,像两只大虾。
“我眼花了吗?”颜阎狂揉眼睛,“我怎么好像看到她撩头发撩出了星星特效?”
刘征兰揪自己耳朵:“她平时不这样说话啊?怎么一到外面就怪里怪气的。”
两个人又是一阵风湿骨痛。
刘征兰觉得康烁影是故意到她们面前晃一下的。她明明可以等自己回到教室再问,却偏要跑到四班门口转一圈,真相只有一个!
“她喜欢你,想和你玩。”刘征兰对颜阎说。
颜阎再变大虾:“啊?”
这一切其实有迹可循。从康烁影在馄饨店跟她打招呼,再到特意提醒她仪容仪表大会的事,逻辑其实挺合理的。况且康烁影这种校园风云人物可能本来就有收集怪人朋友的癖好,刘征兰、张晓怡和柳令全都是被她主动收集的。她就像在玩游戏,拿精灵球到处收服宝可梦。
“我不要当收集物!”颜阎抗议,“我不会跳白金成就!”
“晚啦。”收集物刘征兰冷笑,“你已经在图鉴里了,等着被抓吧!”
颜阎消化这份冲击的时间里,班费大搜查还在继续。
周天子勃然大怒,她一向觉得班里学生虽然不成器,至少善良,结果班里出了一位江洋大盗。她深感班级将有倒悬之急,当即派出锦衣卫(纪律委员)去眼观六路(查监控)。若盗贼前来自首,按周礼将从宽处理。如若找不出这名梁上君子,她将勒令全班人人贡献一份力量,补上这个窟窿。生活委员还要再补交一份失职费。
生活委员就是早上怒吼的那个男同学,此人高大黝黑,杵在那儿像个铁塔。铁塔也代替了他的真名在同学间传播。
刘征兰乐见他倒霉,但不乐于自己交钱。于是多次进入书包里的天文台,企图找到测谎仪之类的道具,但以失败告终。
“到底是谁没事偷东西?”张晓怡恶声恶气,她实在是气炸了。从她手里扣钱比杀了她还难受,再加上今天康烁影风头出尽,她整个人难受到挠桌子。
康烁影安慰她:“没事没事,迟早会找到的。”
张晓怡挠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康烁影的盘查进行完毕,挑出了几个没有人证物证的倒霉蛋子摆在桌上。柳令全看了看:“怎么还有我!”
“你听我分析!”康烁影把桌子拍得梆梆响,周围同学全被吸引过来。
“首先是柳令全,她昨天下午在自己玩。但是手机相册的时间显示她曾拍摄夜空。树的位置和楼房对比,能看出她是在主席台拍摄的。再加上有人看见她在操场一个人跑步听歌,搭配手机上的音乐软件使用时间,可以确定她晚自习前没有回过教室。而晚自习后她一直和我在一起,没有作案时间。”
刘征兰小声问柳令全:“你跑步干嘛?”
柳令全也小声回复:“减肥。”
“然后是甘忘营。她是当天负责关灯锁门的值日生,但是八点三十五班里还有自习的人,所以她没关灯就和朋友走了。我们假设是她拿走了班费,那她必然会带上书包一起走,因为班费是装在信封里的,信封的大小装不进任何一个口袋。
但她昨天带书包了吗?我早上进教室发现,她的书包在座位底下放着。而她到教室时夹着几本书,嘴里还叼着热包子,可见她是带着作业回家的。如果她在伪装,那热包子就是个多余道具,完全没必要出现!她的举动十分自然!因此甘忘营的嫌疑可以排除!”
大家的目光不自觉集中在甘忘营身上。
甘忘营伸直脖子把豆沙包咽下去,举起双手示意:“别看我嗷,我就吃个包子。人家都说不是我了。”
推理小说能够风靡全球不是没有理由的。环环相扣的逻辑链条丝滑嵌入每一个时刻,大家都被这种精神按摩爽到,纷纷叫好。推理的气氛愈演愈烈,睡意昏沉的同学们骤然振奋,拿来豆浆和早餐奶作配,众星捧月地围绕着康烁影。其中还混着其他班的看热闹者。
“陈彦邢一直在教室,但自习的人都没注意他有没有中途离开。我和他认识得比较久,了解他的性格。我大胆推测,他没胆子一口气拿走整个信封里的钱,而是会一张一张慢慢拿。就算他真的拿走了这些钱,他又会拿来干什么?他的兴趣全在二次元上,不管是氪金抽卡还是买他担的周边产品,都需要虚拟货币,他要如何把百元大钞兑换到手机里?”
陈彦邢戴着眼镜,头发特别长,看起来好几天没洗,非常标准的宅男形象。他干笑两声,不知道该不该感激康烁影的辩护。
“最后就是铁塔……咳……生活委员本人。”
铁塔立刻站了起来。
“你敢怀疑我!”他咆哮,“我会偷钱吗!”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声音像古老的蒸汽机。
刘征兰捂住耳朵,她感觉自己的脑壳都被那一声怒吼震得嗡嗡响。
“坐下!”康烁影怒喝,涂着指甲油的食指瞄准镜一样指向他,“我在分析。每个人都被分析过了!难道你在心虚吗!”
铁塔怒气冲冲地坐下了。
“班费平时放在生活委员桌洞里。根据唐珺霞的证言,她晚自习课间看到班费掉到地上,被生活委员捡起来。生活委员,你回忆一下,你把班费放回桌洞了吗?”
生活委员黝黑的脸让大家看不出脸红,但他没有怒气冲冲地回答,大家立刻明白他忘了把班费放回桌洞。
“我兜里根本没有!”他辩解。
“我没说是你拿的。”康烁影翻了个白眼,“你揣到哪个口袋里了?校服自己的口袋放不下才对。”
铁塔试图挽回尊严:“我妈在校服里面缝了个口袋。”
“有拉链吗?”
他没说话。一般自己家缝的口袋都不用拉链。
“你晚上去跟四班的男生打篮球了,回来的时候一定出汗了。出汗就会把外套脱掉拿在手里,根据我对你们的观察,你们总是把外套甩来甩去!班费一定是在那个时候掉出来了。今天你进教室的时候在门口留了个湿脚印,还被门口坐着的同学骂了。昨天没有下雨,为什么会有一个湿脚印呢?答案是教学楼旁边的草坪起霜了。草坪起了一层霜,你还要踩着草坪走过来,这证明你就是有踩草坪的习惯。昨天晚上你很有可能也是踩着草坪回去的!”
康烁影一锤定音:“去搜搜草坪,说不定班费就在那里!”
好信儿的同学们呼啦啦涌下楼梯,扑进草坪里一通翻找。泥土草叶和没睡醒的小虫子都被骚扰了一遍,最后是柳令全欢呼一声,从排水管附近捧出那个黄褐色信封:“找到了!”
大家欢呼:“不用补交班费咯!”
柳令全欢呼:“康烁影!女神!!!”
铁塔不欢呼,他觉得特别丢脸。
刘征兰和颜阎也不欢呼,两人抱着头,整张脸扭成一团,混乱了一阵后颜阎开始摇晃刘征兰:“我在哪儿?这是现实吗?我还以为这是二次元呢。”
整段的分析过于连贯,观察过于细致,逻辑过于清晰,这令她们感到了极端的不适应。
现实是一个巨大的混沌系统,并不是每件事都有动机,也并非每个问题都有答案。如果这是一本小说(最好不是),每一个角色的举动才与后续的剧情产生对应,第一幕出现的枪才会在第三幕发射。
但这里是现实,现实才是没有逻辑的。世界上的模型枪多了,难道每一把都会发射吗!骤然被严丝合缝的逻辑统治,两人感觉一切都好陌生。
造成逻辑降临的罪魁祸首显然是康烁影。她正在人群中央,处变不惊地接受着人群的赞美和钦佩,整个人光彩夺目。奇妙的打光和朦胧滤镜又隐隐约约出现在她周围,衬得她愈发像是文艺作品女主角。
“……我觉得有古怪。”刘征兰喃喃道。
“我也觉得。”颜阎一边说一边偷吃甘忘营的豆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