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甲,check。武器,check。头盔,check。
用橡皮屑、自动铅笔芯和西瓜虫残骸武装了全身的刘征兰终于下定决心,从桌脚的黑色软胶保护套后探出头,正式与离她们二十厘米远的蚂蚁对峙。
不愿意和蚂蚁对视超过一秒的颜阎躲在她身后,气沉丹田,高声呼喊:“我们没有恶意!放下武器,和平谈话!”
蚂蚁们碰碰触须,窸窸窣窣地面向两人。在一阵有节奏的“嗡嗡嗡”后,两人的表情从惊恐转向目瞪口呆。蚂蚁们以为她们理解了,欣慰地看着她们。
“蚂蚁还有发声系统?”刘征兰问。
“我不知道啊!我也第一次听!”颜阎说。
蚂蚁愤怒地用触须抽两人的橡皮头盔。
突然变成拇指人已经够恐怖了,被蚂蚁大军包围更是惊世骇俗。好在两人是高中生,每天经历的不合理成就了她们强大的内心。在蚂蚁们竭尽全力的表演下,她们终于意识到,班级角落的蚂蚁群已经有了一定的智慧,并且有求于她们。
语言不通是个大问题,但她们常年和无法沟通的老师同学家长在一起生活,已经练就了无敌的理解能力。在人类方“点头yes摇头no”和蚂蚁方“触须抖抖腿动动”的肢体语言下,双方终于开始相互理解。
“你说真的吗?”颜阎低声问刘征兰,“高二二班的蚂蚁让我们去高二一班剿灭另一窝蚂蚁?”
“呃……大概吧。”
“你觉得这科学吗?”
“我们都变成拇指人了,你跟我说科学?变成拇指人后没有产生巨大的压强,说明我们的质量也凭空蒸发了,你跟我说科学?”刘征兰两眼无神,高举双臂大喊一声,“科学死了!”
颜阎不敢再惹她,闭嘴挨训。心里把她们从天文台带回来的绿色书包诅咒了一千遍。
昨天,二班的数学老师家里有事,二班和四班百年一遇地一起上了体育课。刘征兰带着颜阎爬进学校常年封闭的天文台玩,并在里面找到了一个特别眼熟的墨绿色书包。
颜阎坚持认为这个书包在哪里见过,将它带回了教室。在她寻找书包上失主的标记时,刘征兰从这个空无一物的书包里,拿出了一支笔。
接着是枯叶、矿石、长长的电线、还有半瓶水的水瓶,最后甚至掏出了一把造型古怪的枪。
颜阎鬼叫着把枪塞回包里。
书包里的确什么也没有,就算把它翻过来也倒不出任何东西。
刘征兰把手臂放进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肘以下全部消失在了书包的底部。
“神奇道具?”颜阎兴奋。
“神奇道具!”刘征兰肯定。
说完这句话,两人面面相觑。神奇道具没有带来危机,也没有带来荣誉,甚至没有带来高考以外的新目标。它就像学校后面咕咕怪叫的鸟、傍晚绚烂的夕阳、或一部手机,只是一种崭新的消遣。
两个聪明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虚无在脑海中蔓延,很快吞噬了激动。她们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那个书包,刘征兰说:“写作业吧。”
颜阎说:“好。”
她们掏出作业,伏在桌上。刘征兰按下中性笔的按钮,速度很快,颜阎甚至来不及提醒她。
她拿的是从绿色书包里找到的那只笔。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两个人的身体迅速缩水,重心改变,地面靠近,桌椅拔地而起,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变成拇指人了,一排蚂蚁正好列在她们面前。
但凡两个人有一星半点的宇宙常识,就会知道这是什么。
维修笔。可以有效缩小外形并改变使用者周围的引力,用以检修狭小处的电路和机械装置。也曾一度在银河最火爆的视频软件“心电感应”上红极一时,其他衍生作用更是数不胜数。
可惜两人没有。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收拾好东西,不要随便乱放。”颜阎被蚂蚁抗在背上,沉痛总结。
蚂蚁的体型之于拇指人,就像柯基之于人类,几十只蚂蚁抬着她们俩,客客气气地送到了高二一班的墙洞边。
工蚁们友善地用前肢触碰拇指人的衣服,表示鼓励,还有几位拖出了珍藏已久的水果糖和薯片碎屑,拇指人欲哭无泪地拒绝了它们的好意。
墙洞靠近门框,形状非常不规则,一看就是动物挖掘的。里面很暗,前进五厘米后就看不到任何光线了,两人只能扶墙行走。
墙洞越往里越宽敞,从只能蹲着变成可以直立行走的高度。
“这下好了。”颜阎敲敲墙壁,“墙里面肯定被蛀空了。教学楼早晚变危楼!”
刘征兰说:“说什么呢,不是早就是危楼了吗。”
“……你说得对。”
两个人在黑暗里慢吞吞地走着,大概走过了三分之一个教室的距离,视网膜里出现了一片暖融融的亮光。
颜阎一马当先冲向久违的光明。刘征兰正准备跟上去,颜阎的惨叫便飘过来。
鞘翅、触角、口器、眼睛、内脏、光亮的甲壳和透明的淋巴液堆叠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昆虫坟场。
这太诡异了。颜阎失声许久,结结巴巴地问:“……蚂蚁应该不会搞这种……呃……京观吧?”
而刘征兰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
从她的视角看,就在颜阎的头顶,一团流动性很强的胶状物体在蠕动,黏糊糊的身体已经有一半从洞顶道挂下来,几乎滴到颜阎的西瓜虫头盔上。
没有听到刘征兰的回应,颜阎立刻知道大事不妙,苦着脸回头看向自己的朋友,比出口型:“我完了,是不是?”
刘征兰疯狂用眼睛指向上方。
颜阎缓缓举起自动铅笔芯,数着自己心跳的空隙,猛然向上戳刺。笔芯处传来一些阻力,应该成功攻击到了粘液的身体。诡异的手感令她毛骨悚然,登时弃剑而逃。西瓜虫头盔也被她原地扔出去。
这个动作保护了她,粘液状物体向下方直直坠下,只来得及裹住头盔,差一点就把颜阎整个吞进去。
粘液的身体把西瓜虫头盔包裹了起来,蠕动了片刻,颜色渐渐变得深邃,柔软的身体中生出了一层坚硬的棕黑色物体。
粘液怪变成了一只蚂蚁身子,西瓜虫脑袋的怪物。暖黄的光线下,洞壁上的影子狰狞异常。
“诶!”颜阎指着它,“诶?这个?不是,这个是怎么做到的?”
刘征兰苦中作乐,再次高呼:“科学死了!”
死斗一触即发,颜阎心中苦涩:死在这儿,不知道妈妈有多难过。
还没等她心中升起悲伤,对面的拼接怪物就“吱嘎”一声鬼叫,六只脚在地上劈了个叉,趴着没动静了。棕黑色的身体再次蠕动起来,一点点变回了肉色的粘液。
“不是?”颜阎大惑不解,“这个又是因为什么?”
“呃……混搭太严重了产生排斥?我记得西瓜虫不是昆虫,应该是节肢动物来着?”
“……那应该是蚂蚁用气孔呼吸,西瓜虫用腮呼吸。两个东西呼吸管道不一样,氧气供应不足吧。”颜阎对初中知识活学活用。
很好!科学又活了!这就是不懂科学的下场!
刘征兰脸上露出了疯狂科学家的笑容。
趁着粘液怪没恢复过来,颜阎一把抓过地上的铅笔芯,狠狠刺下去。粘液的表面产生了一丝褶皱,简直就像在痉挛似的。片刻之后,它的身体摊开了,像是一个肉色的煎蛋。
刘征兰强忍恶心,把蚂蚁头串在笔芯上加长武器,然后用蚂蚁头部的口器攻击“煎蛋”凸起的中心。
粘液的中心极有韧性,里面似乎有好几层肌肉挡着。刘征兰身体前倾,把全身的重量压在铅笔芯上,居然仍穿不透它。
颜阎一咬牙,去昆虫京观里挑了一只死去多时的蝗虫,一边干呕一边扯下它锋利的牙。铅笔芯一插,固定住粘液,蝗虫牙一划,切肉般割下一块肉色的躯体。
她切了三次,直达“蛋黄”。她身后被切掉的部分已经被其他粘液补全,眼看就要蔓延到她脚边。颜阎当机立断,用比较尖的蝗虫牙戳破了“蛋黄”。
刘征兰急忙补刀,连刺三下,次次捅穿。粘液怪总算没了动静。
保险起见,两人绕着粘液怪捅了一圈,确定它没有一丝生物反应了,这才安心趣调查这个洞。
洞里的光源不是火,也不是手电,而是来自几朵白色的蘑菇。蘑菇四周环绕着一圈淡黄的荧光孢子,像是一盏天然的台灯。
除此之外,刘征兰还在京观里找到了一支变小的笔。
“这是我们的笔吧?”
“包里拿出来的笔。”刘征兰纠正,“我觉得是。”
“这么点时间它就给搬过来了?”
“应该是藏在蚂蚁堆里搬过来的,反正它会变形,变个蚂蚁应该也不费劲。”
怪不得二班的蚂蚁没提到这个怪物,原来一直以为这里住的是蚂蚁。
两人抱着自动铅笔,顺着洞壁爬出来。周围的蚂蚁见到她们两个活着,触角欢快地舞动起来。
一通肢体语言过后,双方仍然没有互相理解。不过蚂蚁们已经开始从洞里搬出粘液怪的残骸和其他动物的残肢,最重要的那部分应该已经沟通到了。
有几只蚂蚁抬着两三张卷在一起的红色纸片儿,气宇轩昂地绕着两人转了一圈。
颜阎只消一眼就认出了百元大钞的图案:“还有报酬?真的假的?”
显然是真的。蚂蚁的契约精神和对人类贪婪本性的了解深深震撼了她们,令两人肃然起敬。
“那我们就走了。”刘征兰和领头的工蚁握了握触角,“期待下次合作。”
工蚁们亲切地蹭了蹭她的脸。
颜阎在大战粘液怪后已经不那么介意和昆虫肢体接触了,此时她正在尝试给另一只蚂蚁装上蝗虫牙战甲。
根据人流量判断,距离晚自习上课还有十分钟,还有不迟到的机会!两人乘坐蚂蚁小轿,躲到二班后门靠近景观台的地方,疏散了蚂蚁同伴之后,深吸一口气,按下了中性笔的按钮。
两人瞬间回到了正常的体型。
唯一的问题是,在拇指人状态下,她们之间的距离还可以接受。在正常人状态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比一枚硬币宽多少,凑得过于紧的身体结结实实撞在一块儿,分别倒向两边。
路过的几位女同学停住了脚步。
公冶长像没看见一样飘然而过。
宋悦馨看了看颜阎,又看了看刘征兰,好笑地问:“你们俩,又在做什么怪事?”
远处的郁霖雨赶忙冲过来,企图扶起她们。
刘征兰死死捂住脸,不愿意让任何目光有可乘之机。
而颜阎,早已百米冲刺出去。不知道是压根没听懂宋悦馨淡淡的讽刺,还是被那三百块钱占据了整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