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狱之所以被称作暗狱,是因为这是座地牢,地下昏暗,透不进一丝天光,阴暗非常。
若是在此处关得时间长了,兴许会昼夜不分,对时间的流逝都无知无觉。
陶昭南虚扶着骆禅檀下阶梯,他身上大部分的重量都倚靠在池谓身上,其实有没有她扶着,差别也不大。
暗狱内潮湿阴冷,耳边除了传来低吟哀嚎声外,还有若隐若现的吱吱声。
这声音,当然不是人类发出来的。
忽然间,她隐约注意到有一小团黑影从角落边溜过。
池谓注意到她乍地转头,只当她大惊小怪,张口冷言讥讽道:“这地牢阴湿,鼠蚁泛滥,姑娘若是害怕,此刻出去还为时不晚。”
莫名地,陶昭南感觉到池谓对她有些敌对,只是不清楚这敌意从何而来。
她似乎并未得罪过他,难不成就因为她刚刚听骆禅檀的话,扶着他到这里来吗。
若是如此,这个池谓不光小心眼,还有些欺软怕硬。
只敢出言暗讽,却不敢在骆禅檀面前直言,真是让人白白高看了他。
听了池谓的话,骆禅檀也不过冷笑一声。
“她见过尸横遍野,怎么会怕这些。”
她自幼在田地里干活,肥硕得快要流油的田鼠更是常见,自然是不怕这些鼠蚁。
非要说的话,比起只知生死存亡的飞禽走兽来说,她反而觉得勾心斗角的人类更可怖些。
牢狱,刑罚,这些折磨人的法子,也只有人能够想得到。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池谓侧目瞥了一眼面色平静的陶昭南,自知理亏,紧闭着双唇,不再言语。
而陶昭南一时听不出身侧这男人是在维护她,还是有意在冷嘲热讽,索性只当耳边一阵风吹过,耳朵痒了痒。
二人扶着骆禅檀继续往暗狱的深处里走。
暗狱深处的一处牢房之中,角落里坐着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他的四肢被沉重的铁链栓锁,身上破烂的衣衫上沾染了斑斑血迹,有已经氧化成暗红色的,也有颜色还鲜艳的新血。
光是看着,就能猜想到他必然是遭遇了非人的刑罚。
“怎么,你还是不打算开口吗。”
骆禅檀挥手屏退身边的二人,自己走入牢房之中,俯首看着那垂头如野兽般狼狈的人犯。
人犯慢慢抬起头来,眼神更是如同凶兽一般恶狠狠地盯着骆禅。
“你便是将我千刀万剐,我也不会说出一个字。”
骆禅檀挑眉颔首,不怒反笑:“真是条忠心耿耿的好汉啊。”
他轻笑着拍了拍手,掌声落针可闻地回荡在这狭小的牢房之内。这看似夸赞他宁死不屈的赞叹,实则话语中满是嘲讽。
“不过,我并不想要你的性命。你的命,于我而言,一文不值。”
骆禅檀不紧不慢地说道,眼瞧着那人犯皱着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
“最想要你命的,是你誓死都要效忠的对象。”
看着他瞪大了眼睛,双手紧握着铁链,隐隐有怒火发作的迹象,骆禅檀勾唇浅笑。
“方才的那场刺杀。”骆禅檀轻哦了一声,故作疑惑地问道,“应当是刺杀,而非劫狱吧。”
究竟是要救他出牢狱,还是要他的命,当事人是最清楚不过的。
他轻俯下身子,眼睛注视着他,看着他的眼里冒出怒火,然后,如猛兽般朝自己扑来。
可惜,他的手脚都被铁链桎梏,即使铁链绷直,他也无法靠近骆禅檀,动他分毫。
“你究竟做了什么!我三缄其口,什么也没说,他们没有理由要我的性命。”
他低声喃喃:“我的妻女还在他手中,他应该信我才对。”
他看得真切,动手的人的的确确是那人的手下,不是神暗司的人在演戏。
来人分明是来灭口的。
他不敢置信,事情如何会演变到如今的地步。
最后的一条生路也被斩断,他崩溃地跌坐回地上,只是狠狠地瞪着对他毫不在意的骆禅檀。
骆禅檀抬首看着这牢房的屋顶,高度不过六尺,他只需抬手就能触及屋顶上的石头。
这样低矮的高度,让人憋闷,让人喘不过气。
“三缄其口?”骆禅檀垂眸哂笑,“你进了神暗司,谁能相信你不吐露出只言片语。”
“我只需要向外放出点风声,那些人自然会闻声而动。”
“要说不说,还是你们之间的信任太过脆弱,轻而易举就能被离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因利而聚,利尽则散。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救你,而要杀你。那是因为,死人的嘴是最严实的。救你出神暗司难如登天,可杀你却要容易得多。”
骆禅檀垂首看他,他不再凶狠地瞪着自己,而是颓丧地垂眸,露出颓败的模样。
见他如此不堪一击,骆禅檀逗弄他的兴趣散了,冷冷说道。
“你也并非不怕死之辈,你在神暗司受刑也不肯道出幕后指使,不过是还存了一点有人会来救你的希望罢了。”
“可现在,他们想要杀你的心,可比我热切多了。”
“现如今,只有我能保你。”
人犯抬起头,冷哼:“你?”
“我凭什么信你。若是我说出幕后指使者,我难道就不会被处以极刑吗。”
“一旦我着了你的道,岂不是连最后一点价值都没有了。那我的命,还不是一样任凭你处置。”
骆禅檀摇头:“你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你是觉得,你一介白衣,随意攀咬朝廷命官,皇帝就会相信,未免也太过天真。”
“若不是你手中有实证,他们又怎么会冒险,迫切地来我这神暗司杀你。”
“你要庆幸,你还有价值,否则,你现在就不会活着和我说话了。”
他震惊地看着骆禅檀,外人只知神暗卫是穷凶极恶之人,更只知神暗司尊使是不择手段之辈。可谁曾料想,骆禅檀不只会严刑逼供,更会攻心。
他隐藏得太好了,好到没有人察觉。
原来骆王朝的六皇子,也是个聪明人。
人犯还是心存了一点侥幸,试图与他谈判:“我的手里有一本名簿,上面记录了这些年交易的银两去处,还有一些暗地里的买卖相关之人。我可以告诉你这本名簿在哪,但你必须先放我出神暗司,保证我安全出京……”
“你觉得你现在还能跟我谈条件?”骆禅檀笑了。
“且不说你一旦离开我这神暗司,你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活命。”
“其次,你最好快些说出名簿的下落。否则,要是他们先找到了名簿,你就是必死无疑。”
名簿是他活命的筹码,同时也是他的催命符。
那些人知道有把柄在他手中,自然是会拼了命地去找,只是天下茫茫,毫无头绪又怎么能找得到。
既然救不出人犯,也不能让神暗司的人先知道名簿的去处,自然是要来暗狱匆匆灭口。
这也是骆禅檀放出的风声。
他派人出京,打着去找证据的由头,方向就是清水县的方向。
幕后指使必然心急如焚,慌乱之下最容易露出马脚。
那人一方面会派人来狱中灭口,这也就彻底中了骆禅檀挑拨他们关系的圈套。
另一方面,他会派人跟着神暗司的人去找名簿。然后,截杀神暗卫,夺取名簿。
这一切都在骆禅檀的算计之中,只需他反过来设圈套将那人派去截杀神暗卫的人活捉,他就又多了一份证据。
人犯终是说出了名簿的下落。
离开地牢前,骆禅檀背对着人犯,留下了一颗“定心丸”。
“等那些人落马,你自然安全。届时,我会派人私密送你出京。”
人犯抬首看着骆禅檀离开的背影,背靠在粗糙的石壁上,仰首闭上了眼。
这一次,太子这边,是输得彻底了。
陶昭南扶着骆禅檀回去趴着,池谓又唤了大夫来给骆禅檀重新包扎伤口。
他不听大夫嘱托,下床走动,难免牵扯了伤口。加之,他为了激怒对方,又不安分地做了好些动作,伤口肯定是重新渗出血了。
“池谓,我先前让你收拾出来的侧殿收拾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
“你带她过去吧。”
大夫要给骆禅檀换药,她一个女子在此处不方便,骆禅檀是刻意支开她的。
只是,她什么时候让池谓收拾出屋子给她住的。
池谓领着陶昭南到侧殿的一间屋子里去,这间屋子平日也就是堆放些无用的杂物。但时间久了,里面的东西又多又杂乱,打扫布置颇费时间精力。
骆禅檀吩咐池谓在一日之内收拾干净,他并无异议。
只要是骆禅檀的吩咐,他都会遵守。
他的命,是骆禅檀捡回来的。
他的父母本是京城的布商,因为一匹布按照约定卖给了原先的老主顾,而没有卖给看中的贵人,夜里就被人放火烧了房子。
所幸他们家里人命大,都活了下来。只是一场大火损失惨重,布匹都被烧毁,要赔付买主的银两还有许多工人的工钱,一时家中陷入困难。
布行是开不下去了。
父亲为了早日筹集出钱来,到码头去干苦力,可雇主刻意拖欠工钱,父亲前去讨要,竟被活活打死了。
母亲前去报官,也只是赔付了一笔银钱。银钱数量不多,母亲为了生机,又到富商家里为人浣衣,夜里回来还做些女工。她的手巧,刺绣出来的图案漂亮,也能赚点银两。
不过三年,心力交瘁,也跟着父亲去了。
成了孤儿的池谓当时也才**岁的年纪,在母亲替富商家做活的时候,他就常被富商之子欺负。母亲去世后,富商之子更是变本加厉,把羞辱他当做乐趣。
孤身一人的池谓为了活下去只能忍气吞声,因为在戏弄他之后,富商之子就会“打赏”些铜钱。若是池谓偷摸着去做工,富商之子就会故意来捣乱。
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再敢雇佣他。
他原以为自己就会这么烂下去。
直至有一日,富商之子让人拿了掺了马粪的粥来,要他喝下。
池谓再也无法忍受,趁着他的仆从不注意,生生咬断了富商之子的一根手指头。
富商之子怒不可遏,立刻让仆从打死他。
“狗东西,还真咬人。”他啐了一口口水在池谓的脸上。
池谓差一点儿就死了。
是路过的骆禅檀出手救了他,并带着他回了神暗司。
只是,池谓并不知道,骆禅檀救他,不是因为心善。
是见他咬断了对方的手指,觉得他足够狠,才决定出手。
神暗司就需要他这样心狠的人。
他的救命之恩,足以让池谓为他赴汤蹈火。
池谓无所谓骆禅檀把他看作走卒,他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他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
跟在骆禅檀身边的这些年,他的计谋,他的手段,他全都看得清。
也正是如此,他清楚地明白骆禅檀有多心狠。
然而现在,在他眼中几乎完美的尊使大人,竟然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自古红颜祸水,他不能看着一个女人成为尊使的软肋。
尊使大人这些年四处立敌,一旦有了软肋,必然会被拉入深渊。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人毁了尊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