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河边上荡起一层朦胧水雾。水中央飘荡一只小乌篷船,雨打在船顶发出闷响。
落衡是被吵醒的,伸个懒腰,感受到脸上的凉意清醒几分,这才发现已经睡了这么久,鱼竿倒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得,今晚又得吃素了。
他伸个懒腰,从腰间袋子里捡出个莲子丢进嘴里醒神。仰头看看天色,愁云惨淡无一星,看样子雨还得下一段时间。
这时船身一抖,响起哗啦啦的水声,随后船一沉。背后贴上一个湿答答的人,不由分说捂住他的嘴:“别出声。”
来人力气不大,声音也弱,落衡轻轻一推,他就倒地不起。
“你没事吧?”
鼻子钻进血腥味,手里抹了一手粘腻。落衡眉头一皱,嫌弃地在那人身上一抹,正想看看他伤的怎么样,突然敏锐发觉岸上动静不太对。
他把人往水下一踹,自己果断跳下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岸上亮起火光,差不多得有几十人马,一字排开,架起弓箭。箭雨飞来,乌篷船顷刻被扎的没有一点空隙。
听着没了动静,他一口气快憋到极致,刚拖着人出了船底,一柄长矛就刺下来,他的衣服破了个洞,矛往外一抽裂开个大口子!
这么赶尽杀绝的吗!
他慌忙带着人又躲回船下,此时肺里的空气消耗殆尽,他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人交出去跑路。
乌篷船往下沉沉一压,应该是上了不少人,四周落在一圈此起彼伏的兵刃,还有不少跳水声。
“他们就在下面,一个不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落衡心一沉,拖着人往前划水,挣出水面。
船上眼尖的指着两人:“找到了!在那!”
一时间,火箭冲来,混杂着刀枪剑戟,四周也有凫手围攻。
落衡看到满天火光时闭上眼睛却是没动,嘴角若有如无地扬起一个弧度。
霎时间,黑水搅动起来,漩涡中央伸出一根一人粗的长条来,猛地一甩扫落所有兵器,未等船上人看清,立刻扫过去掀翻乌篷船。
船年久失修,经此一遭在空中四分五裂,幸运的几个抓着木板浮上水面,乍一看吓破了胆子,挣着往岸边划:“蛇!是蛇!”
顷刻他们就叫不出来了,水面下似是有什么东西对腿脚又抓又挠,先是有一股痒意,随后是一阵刺痛,血腥味顿时就弥漫开。
“啊!水鬼!有水鬼啊!”
“救命啊!”
……
所幸河面不宽,一行人挣扎几下,全须全尾的上了岸,丢盔卸甲,头也不敢回地踉跄逃跑。
“都别慌,只是装神弄鬼之术!”看着像是个头领的人站在河岸,控制住几个惊慌失措逃窜的手下,“今日必须拿下他们性命,违令者死!”
落衡冷峻的脸上不见一丝笑意,轻描淡写扫过几人,眼睛里透着冰冷的傲慢。
见他们负隅顽抗地在河面撑起个阵法,还没成型已经能看出粗制滥造。
手还没抬起来,怀里人突然一个乍起,盯着头顶金光流转的阵法满目震惊,立刻隔空画出个符打上去。
阵法被逼退,随后又反扑地补上来,一个鸡蛋壳似的穹顶盖在他们头顶,伸出密密麻麻的铁钩子来。
“……”落衡被他抬起的胳膊打到脸,脸色越发不好,拉着那人的手劲一松,他就一歪沉进水里,“碍事。”
他抬手画符,画到一半一顿——下来怎么画来着?
铁钩一触即发,乌压压地向他压下,轰隆隆响。
算了,凭感觉吧。他信马由缰挥舞指尖,凭着肌肉记忆潦草完成符篆,随手往上一抛。
世界好像静止了……他疑惑抬头一瞧,突然上方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铁器在高温下瞬间化成蒸汽,鸡蛋壳不堪重负碎成齑粉,簌簌飘散。
大地一震,河水翻滚,山那边发出一声巨大的回响。
嗯?随手画的威力这么大吗?
岸上几人吐出一口血,肉身在搅动的灵力场里快要撕碎一般,眼睛耳朵溢出血,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是人吗?
落衡感受到目光,有些呆愣地转过头去,低声道:“有事吗?”
夜色下,那头领看不见水中人模样,一听到这句毫无情绪的话猛地一寒颤,左扶右搀踉跄跑了。
落衡深吸一口气重新扎回水底,拖着不住下沉的人腰,往岸边划去。
随后那只“蛇”在落衡身边俯下头部,竟是跟藤蔓!
它轻柔卷起两人放在岸上,而后缩成一只藤环绕在他手腕。
落衡终于能好好看看和他共患难的人,微微推那人一下,没反应,不会是死了吧?
他去探鼻息,剥开碍事的头发,露出张锋利硬朗的脸。他“啧”一声:“鼻子是鼻子,嘴是嘴的,看的过去。”
手指刚放到鼻下,那人突然睁眼,一把攥住他手腕,眼睛里尽是敌意。
落衡吓了一跳,下意识一拳砸向天灵盖,那人眼一翻,晕了。
“诶,兄弟,对不住啊。”
他记得这人受伤了来着,扒开他衣服发现胸口一个血洞正在流血,看着像是箭伤。箭矢已经拔除,像是做过简单处理,这么一折腾又严重了不少。
他立刻从身上翻找出一瓶丹药,喂了颗进去:“得亏是遇到了我,不然这会你已经在下面排队了。”
药物催导下,那人吐出一串水花,胸腔起伏却是微弱下去。
落衡把人背上,血腥味汹涌灌入鼻腔,他咬咬牙,忍着把他丢路边的**:“你要是能听到我说话,就自己撑着,我只管救人不管埋。”
背上人虚弱哼唧两声。
远远能看到竹林掩映间的灯光,他放开嗓子:“嗡嗡,出来!”
反正最近的村子在山脚下,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到,顶多叫来几只好事的野兽,那样他们就有肉吃了。
屋里跑出个明黄色的小女孩,头上小揪揪一颠一颠的:“来了来了,今天吃红烧鱼还是糖醋鱼……诶?鱼成精了?”
“别傻站着,搭把手。”
两人合力把人丢在床上,瘫在地上喘气。
嗡嗡瞧见落衡身后的血红,吓得脸色一白:“八哥,你流血了!”
落衡撑着起身,三两下扒开那人上衣:“不是我的——去找纱布,酒,柜子三横四纵的药拿来。”
嗡嗡小跑两步又扭回来:“那是瓶毒药啊!”
“不然呢?”落衡正脱了外衣按在那人胸口上止血,抬眼疑惑看着她,“说得跟我会医术一样。”
落衡半身全是血,白净的脸上也沾了红,冷眼不笑的时候有一种独特的狠毒。
他捏住人下巴,掰开嘴,丢进去一颗药丸:“这药性狠毒,你若是想活着,就自己争气些。还是那句话,我只管救人不管埋。”
嗡嗡端着水在旁边战战兢兢:“八哥,不用水冲一下吗?”
落衡看着那人喉头一动,自己咽了,端过水自己一饮而尽,“用不着了,他死不了了。”
嗡嗡左看右看,不记得见过这个人,好奇问道:“他是谁啊?”
落衡换了件衣服出来,心疼地看着脏衣服,可惜了,他还挺喜欢这件青衣的。
“不知道,河里捡的。”
嗡嗡一激灵:“不可以!家里的小青菜快吃光了,再加上这个大块头,肉也没有,菜也不够,我们会饿死的!”
“菜没了再种,你去播种,剩下交给我。至于肉……”他嘴角一抽,算着蔬菜成熟的时间,“等明天你去村里用青菜换些鸡蛋来,我再去钓鱼抓野鸡,争取开荤。”
嗡嗡高兴地拍手,看外来人口也顺眼许多。
竹屋前后都是菜地,郁郁青青。旁边是个农舍,本来想着养鸡,有蛋有肉,现在是动物“衣冠冢”。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和会喘气的犯冲,养什么死什么。
好的是,屋里湿冷却没有蚊虫蟑螂鼠蚁。
但愿这个会喘气的两脚兽别被他克死……
落衡翻开那人的破衣服,翻找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找了半天找出个木牌子,花纹刻的还挺精细:神瑛台。
这家伙一贫如洗,身上也没几两碎银子,比他活得还糟糕。
他忽得就笑了,救了个同病相怜的穷人,也算是种缘分。
翌日清晨,落衡正播种回来,正巧赶上那人醒来,对上一双怀有敌意的眼睛。他笑还没扬起来瞬间垮掉——那人手里正攥着他的宝贝!
“你松手!”
燕回感受到手上拍打的力道,顷刻松开手,只见一个小臂长的人参娃娃踩着他的头扑进来人怀里。
落衡瞪他一眼,仔细检查过人参的每一根须,放它到门口,拍拍头顶:“玩去吧。”
他回头审视打量着伤员,正要看看他的伤口,手腕被握住,那人沙哑道:“你干什么?”
落衡用力一甩,不由分说扒开他的衣领:“做什么?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躺的床,住的地方,哪个不是我的?你说我做什么?”
这人争气,抗住了毒,保住了命,就是伤口在……溃烂。
那人挣扎起身:“多谢公子相救,燕回不胜感激,还有要务在身,就先告辞了。”
落衡也不拦,侧身给他让条路。
燕回刚下塌,稳住身形刚迈开一步,顿时心如刀绞,心口疼得他眼前一阵重影,摇摇晃晃站不稳。
落衡轻轻一推他额头,他便跌回去,痛苦地露出一声闷哼。
“不是我不让你走,是你走不了。”
燕回挨过一阵心悸,攒了些力气,自己给自己搭脉,不过一会眉头紧皱:“你给我下毒了?”
落衡有些惊奇:“还会医术呢,那倒是好办了,不用再找大夫了。你会解毒吗?你昨日快死了,我下了七步夺魂丹保命,只要不走完七步被扎成筛子都不会死。”
燕回从未听说过如此奇葩的毒药,打量那人的眼神多了几分警惕和怀疑:“你是谁?”
“落衡。”落衡不怎么轻柔地拎着人起来,“药房在那边,你现在要是死不了就去配药。”
燕回脚触地那一瞬间猛地收回,紧握着他的手:“等等,我怎么过去?”
“啊?忘了,你不能走路。”落衡犯了难,总不至于再背过去吧,要是伤口压裂了,又得费他一件衣服。
他长出一口气,打横把人抱起:“闭嘴,有话吞下去,不想听。”
燕回身高出挑,身材也没得挑。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他僵着身体不敢动。靠的近了,能闻到落衡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像是雨后清新的味道。
落衡的发丝不时擦过他的脸,有些痒,鬼使神差地握在手里,他这才有机会安静打量他的救命恩人。只见他肤色白皙,棱角分明,没有农民渔民粗糙的皮肤,甚至可以用滑腻来形容。
可就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稳稳当当地抱着他。
落衡笑时看起来格外温柔无辜,桃花眼弯弯更像是个风流浪荡的公子哥。一旦冷眼斜视,压迫感十足——就像现在这样。
“看够了吗?”
燕回猛地收回视线,睫羽扑朔,后知后觉发觉他还攥着人家的头发,一松手立刻感觉到那道刺在皮肉上的目光消失了。
一落地,他大吃一惊——药房和厨房是一起的!
只见食材和药材混放,杂乱无章,称得上混乱,案板上堆满东西,露出个菜刀尖。
他脸色有点难看:“这……对吗?”
“不然呢?在别人家还挑三拣四,看样子弄吧,这些药材有些是有毒的,你小心分辨。”落衡抱着手靠在门框上,有些疲惫地掐了掐眉心,“我只会下毒,不会解,要是你自己把自己毒死了,不管埋。”
他对自己要求不高,生活质量更是简单的吃饱穿暖,屋子里打理一直是嗡嗡做的,不过她和他一样懒。屋子看上去没那么乱全部仰仗于家徒四壁,乱不起来。
厨房是他明令禁止嗡嗡进入的,药材又多又杂,又欠缺打理,乱成现在这样子纯粹是咎由自取。
燕回干笑两声,认命收拾起来,但他牢记着自己不能动,三番两次把赖在躺椅上睡觉的人叫起来。
落衡顶着个黑眼圈,冷眼问他:“我照顾你一晚没睡,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下?”
燕回见他那副样子着实有趣,咬着下唇憋笑:“可是我不能动。”
“来了。”落衡长出一口气,翻个白眼,踱步到他身边。
燕回手下不停,分出眼神看落衡怨恨的小表情:“你不好奇我怎么受伤的吗?”
落衡从他手中接过东西,脚不沾地按照要求摆放,在自己家里成了打下手的那一个,怨气比要早起还大。
他背着身,声音带着疲惫,有些闷:“好奇心害死猫,我只想简单安分活着,你也别把我牵进你的那些恩怨纠葛里。”
燕回有些疑惑,这么个仙姿绰约的人,怎么会是种田打渔的?
他低头收拾东西,不怎么在意地提起:“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昨天晚上一对多完胜。”
“嗯?”落衡一脸诧异地盯着他,似乎在思考他的脑子有没有摔坏,“打跑他们的是你的符,我只是把你背回来而已。”
“哦?是吗,可能是我记错了吧。”他笑着对人伸出手:“我给你看看手相吧,算算姻缘。”
落衡一挑眉,疑惑扫他一眼,而后笑着把手搭上去:“姻缘就不必了,算算财运吧。”
燕回细细抚摸过那只白净的手,没有找到一点茧子,心下愈发疑惑,升起一股警惕来。迅速扼住他手腕,摸到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脉搏,是人。
他又注意到白净腕子上套的藤环,模糊印象里那晚落衡就是用这个装神弄鬼的。
“怎么?手相说我寿命无多吗?”落衡冷笑着扒下他的手,“把心思放在解毒上,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燕回回过神,意思笑了笑:“命相不错,是大富大贵之相——你这个藤环挺好看的,自己编的吗?”
落衡读懂他的深意,取下递给他:“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随手编的小玩意。
燕回握在手里看来看去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手环,甚至还有些丑。
他抬眼对上落衡平冷审视的目光,笑笑把藤环套在手上:“谢谢了,我会珍惜的。”
嗡嗡从窗口露出个脑袋,瞧见陌生人在厨房有些诧异:“八哥,你怎么让他进来啊?”
落衡一弹她脑瓜,一扫阴寒,笑得温柔和煦:“你要是可以分辨萝卜和人参,你也可以进来。”
燕回:“……”
嗡嗡捂着额头躲远一点:“你能不能别再敲我头了,要长不高了。”
燕回被逗笑了,放松下心神,举目四望是青山翠竹,好奇问道:“你们怎么住在这么偏的地方?”
嗡嗡指着落衡,瘪瘪嘴:“他不喜欢人。”
落衡轻飘飘扫一眼她,小孩登时闭嘴。
燕回还没开口问,门外响起一阵骚动,混着几声悲嚎和哭喊声……
小tips:
受懒散毒舌小傲娇,前期心动不自知,后期咔咔爱
攻耿直温柔大忠犬,前期追爱遭拒远守护,后期么么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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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旧梦前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