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是铜门,一会儿是铁门,现在又来个石门。慕玄临暗暗发誓,待他回了星夜谷,一定会立刻拆掉所有门。
这道门与先前都不同,格外粗糙,就像有人随手寻了块石板立在这里。
但以慕玄临的经验来看,越是看起来敷衍之处,往往越难破解。
他思索着可能的破门之法,伸出手去试探门上机关。
可他手指刚触到门上,只稍一用力,那石门便轰然一声倒下,重重拍在了地面上。
......是他高估了。
看来这道石门,只是被人放在这里的一道障眼法。
石门倒下,露出背后景象。门后本应是山体,现在却被人挖了开,他往里只看得见深不见底的漫漫漆黑。
青栩蹲下身,从脚边的草丛中捡起块巴掌大的薄石头。只见他手腕一翻,那石头便如同离弦之箭,残影一般飞入了洞中。
只听石头击打在地面的脆响,三个人等了半晌,却未见洞中有一丝变化。
慕玄临知道,即使如此,也不能说明洞中便没有危险。他第一个向那洞中迈入,听见身后两人紧跟的脚步声。
洞中寂静,却有一处不寻常。他们越是深入,越是发现四周开始渐亮,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逐渐变得可以依稀视物,仿佛这洞中不知从何处透入了天光。
江易之道:“是不是有些太安静了?”
慕玄临也始终提着一口气。他正走着,忽然踩上一处地面,立刻便觉得脚下一沉。
他立时回过头,眼神示意。
青栩早已注意到他的异样,已然停住脚步,可江易之没有。这位神农原大师兄自幼便没出过远门,总对一切事物都抱着满腔好奇。此时他正仰着脑袋四处打量,注意力丝毫没放在脚下。
慕玄临想拦他,可已经晚了,他只觉得脚下骤然一沉。
这块地面上,一定有片区域是机关,而江易之已经一脚踏了上来。
慕玄临猛然失衡,好在他早已习惯了坠落,立时反应过来,脚尖在一同坠落的地面轻轻一点,身形便腾在空中。
青栩本没有踏进这里,见他下落,毫不犹豫地跟着一跃而下。
三个人一同下落,山岩间荡着江易之的惊呼。慕玄临往下看去,这里虽不至于深不见底,可对于江易之来说,也足以致命了。
他还未出手,就见青栩猛地一脚蹬在山壁上,身影朝着江易之的方向俯冲而去。
终于,在人重重砸上地底的前一刻,青栩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江易之的手臂。
慕玄临落地,急奔到两人面前:“阿栩,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青栩摇摇头,却看向怀中搀扶的人。江易之从未经历过这样快这样久的下坠,即使没有撞在地面上,此时也已是双目紧闭,昏迷了过去。
慕玄临伸手探了人鼻息,并无大碍,只是一时失了意识。
他与青栩四下看去,他们脚下还算平坦,四周是豁然开阔的山壁,皆是垂直而上。山壁上有一前、一左、一右三个出口。另两个都黑漆漆的,唯有朝南的洞中略微亮些,却不知终点通往何处。
而抬头再看,方才他们落下来的地方,已经成了个小小的黑点。
这里太高了,想回上面去实在有些困难。
既上不去,就找新的出路。慕玄临看明了四下形势,才道:“这里三个出口。依方才江易之所说,逢南即东,现在我们不妨再用这个法子试一试。”
青栩点头,拉过江易之的手臂,将人背在背上。
慕玄临拦住他。
“你上次遇险,身子还没养好,这事让我来。”
青栩看着他:“尊上会累。”
慕玄临眉头一跳,隐隐感觉自己在面临一些危机。
“阿栩这是在,看不起我?”
青栩好像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眨着眼睛想了想,又说:“我......不想尊上背别的人。”
......
这句话就像打在蛇的七寸上。而恰好慕玄临就吃这一套,当场就投降:“那,好吧。”
青栩将人背起来,两个人往向东的洞口走去。
只是浅浅深入,光便如潮水一般洒进来,眼前景象越发清晰。甬道前一段是笔直的,走到一处,却忽然拐了弯。
从拐角处转过来,慕玄临便见到了一个人。
那人坐在一张案前,鹤发苍颜,将头埋在铺满桌案的书卷中。这桌案和人影孤零零地出现在这里,在四周黄褐色的山岩中显得格格不入。
从气息之中,慕玄临便察觉得出,这是个没有修为的人族。
在石台上放了那柄司南勺,引他们至此的人,多半就是他了。
慕玄临给青栩递了个眼神,让人先不要动。他压着气息,朝那伏着身子的人走去,在案前停下脚步。
光从头顶打下来,他的影子压在老人的书页上。老人抬起头,看见慕玄临这张本该对他陌生的脸,却毫无意外之色。
他冷声问道:“你和慕廷风,有何关系?”
他的面容也就六十来岁的模样,可那嗓音陈旧喑哑,听起来倒像是已至耄耋之年的人了。
慕玄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当着他面,如此直白地称呼这个名字,一时还挺不习惯。
“他是我父亲。”
他说完,等着回应,却见这人兴致缺缺,似乎根本不在乎他回答什么,而是早已将视线转向了他身后。
老人往那方向看了一眼,浑浊的双眼缓缓睁大。
慕玄临觉得这人有些怪异,因为他的每个举动,都比脸上神色慢个半拍。老人将手中书卷放在案上,颤巍巍站起来,直接绕过了慕玄临。
慕玄临以为他是看到了江易之,故而惊讶。谁知那老人只瞥了江易之一眼,便转开眼神,直直盯着青栩,将人从头到脚端详起来。
慕玄临心中不悦,硬挤到两人中间:“您在看什么?”
谁想这老头完全视他为无物,不过似乎也看够了,缓缓移开眼睛,喃喃道:“像,太像了......”
慕玄临与青栩对视一眼,两个人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匪夷所思。
那老者整个人都呈现出与面容不相符的老态,腰背佝偻,动作像脱了水的朽木一样干涩。他显然听见了慕玄临的问话,却不理他,只紧闭着下垂的嘴角,去拉青栩的手臂:“你跟我来。”
慕玄临自然忍不了旁人对青栩动手动脚,即便动手动脚的只是个老头。他将那只手挡开,沉声问道:“您到底要做什么。”
老者终于没再忽视他,却也只是浅浅瞥了他一眼,也不再坚持去拽青栩,而是转了身,向那桌案后的岩壁走去。
慕玄临不在意他一直不答自己,只接着在他背后问道:“您是江易之的师父,神农原谷主,李闲么?”
那老人仍旧不答,只当没听见。他走了仿佛有一辈子那么久,终于挪到岩壁前,抬起手,颤巍巍地在上面摸索了一阵。
一声轻微的震动,那看似严丝合缝的岩壁,竟豁开了个一人多高的门洞。
老人没再回头,径自走了进去。但他没有关门,慕玄临就知道,这是让他们也跟进去的意思。既然人家都已经邀请,他自然也乐得过去。
不过一踏进那门洞,呈现眼前的景象就算慕玄临也忍不住微睁了双眼。
眼前仍是山洞,却与其他山洞都不同。洞中大亮,头顶是个直见天日的井口,想是开在了山顶的位置。四周摆着纷乱杂物,书架、药炉,甚至是精心养育的花草,可以说是什么都有。
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慕玄临看见这个女子,突然便明白了老人方才话中的含义。
果真是太像了......
若将这女子和青栩的脸放在一起,五官中其实每一官都不尽相同。可他敢肯定,不论任谁来看这两个人一眼,便会知道,他们之间绝不是毫无关系。
女子正襟盘坐在一处高台之上,素衣披拢,面色安宁,仿佛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安然打坐。可慕玄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感受不到这个人的生息。
也就是说,面前这个女人并非活人。至少,她绝不是正常地“活着”。
那个老人,此时已走到了远处的角落里。慕玄临迈过地上散落的陶泥碎片,走到他身后。他自开始便觉得,这个不知究竟是不是李闲的人,一定知道许多事。
这角落里放着一个落满灰尘的矮书架,那老人从中胡乱翻找,干枯的双手最终停在一沓旧书卷上。他将书卷拿出来,吹了口气,飞扬的尘土便朝着慕玄临扑面而至。
慕玄临眯起眼,心中暗暗叹气。他这一天,不知道过得有多憋屈。
老人开始翻那叠书卷,突然又开了口。
“很多年了,慕廷风一直没有来过。”
慕玄临静静看着他,半晌才道:“父亲数十年前,便已不在了。”
老人对这句话有了些反应,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皮。
“不在了,也不在了啊......”
“也不在了?”
慕玄临看着他从那书卷中,抽出了几张画纸来。与书卷破败的外皮截然相反,这些画纸丝毫不见褶皱污或痕,显然被保存得很好。
老人将纸摊开在他面前,那是几幅画像。
慕玄临一眼瞧去,就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那是父亲的脸。
画像一共三幅,除了慕廷风之外,还有一男一女。其中那个女子,此时俨然就端坐在他们身后的高台之上。
慕玄临隐隐有了猜测。那个女子该不会……
就是本该存在于几百年前的莲衣圣手吧。
他正想着,老人又开了口。
“我师父,师父的师父......两代人了,等在这里,就为了等来一个人。”
他说着,竟从嗓子里挤出了个生硬的笑声:“没想到,最后还真叫我等到了。”
慕玄临刚想问他究竟何意,忽然听见身后传出了动静。他只听见青栩低声说了句“你醒了”,而后便是一阵轻微的响动。
紧接着,江易之惊诧的声音响起。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