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盯着那个身影。
近一点,再近一点。
只差一点距离,他就可以瞬时出手,拂上那人睡穴。
然后美滋滋把人抱回屋里,塞进并不怎么舒适的被窝。
......
“尊上。”
那声音比夜晚的空气还凉,惊得慕玄临炸了一身白毛汗。
他抬头,青栩眼中映着点月色,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慕玄临本是有些尴尬,可他看到那双衬着夜色的眸子,忽然觉得福至心灵一般,伸出的手没有收回来,而是向青栩身前推去。
待青栩看懂他的用意,眼睛微微瞪大了些。
“尊上......”
慕玄临弯起嘴角,朝他眨了下左眼。
青栩顿了片刻,终于也动起来,抬手去挡他。他一出手,慕玄临下一手立刻又跟上,两人你来我往,竟渐渐利落地过起招来。
两个身影随着跃出那窄小的屋顶,足尖点在一旁树木的枝头,被月光投下的影子从林间穿梭而过。慕玄临满心满眼都是那双专注起来的漆黑眼眸,待他们落了地,才发觉两人早已经掠出很远,正落在一处开阔的平地上。
一套招式完毕,两人停了手。青栩有些微喘,朝他看过来。
慕玄临笑了:“阿栩可还记得这招么?”
青栩点点头。
“是尊上教我的第一个招式。”
他说话间,不由眉头微动。慕玄临看着他的神情,想自己定是搭错了哪根弦,竟觉得阿栩是有些委屈了。
“可尊上不是已经......”
慕玄临朝他走近了些:“我不是已经忘了,对吗?”
青栩没有说话,只微低下脸,抬眼看着他。
“那时在神农原......为了救你,我潜入了你的记忆。”
青栩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慕玄临觉得他定是有些窘迫了,想将那窘迫藏起来,但脸上泛起的红又将他暴露无遗。
“我要问你一件事。”
他说。
“在你作为随身护法来到我身边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你了。”
他步步逼近,问道:“对吗?”
他比青栩高了些许,骤然向人逼近,天然便带着压迫的气息。
青栩不由后退了半步。他心里有些慌,不知道慕玄临接下来还要说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回答什么,脑中开始叫嚣着想要逃离这里。
但在尊上面前,他不能逃避。所以他克制住了。
慕玄临离他已不到一步之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他呼吸有些粗重,却不敢叫慕玄临发现。
“是。”
他看见慕玄临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告诉我。”
“我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
慕玄临歪歪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等着青栩开口。
面前的人低着头,似乎还在犹豫要从何讲起。慕玄临其实心知肚明,让这样一个向来不善言辞的人给他讲出一段完整的故事,本就是在为难人。
等了半晌,他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好等的,他自己不是早已经想明白了吗?
如果这是青栩所不擅长的,那以后在他们两人中间,他便一直做那个开口讲话的人。
他乐意得很。
他握住青栩的手臂,使了点力将人拉过来,让他也在石头上坐下。
夜色静谧,他娓娓开口:“其实对于那段丢失的记忆,我已有了些头绪。你若不知道怎么说,那便我来问,你来答。可好?”
青栩抬起眼来,点点头,眸中似有意外之色。
“我们二人初次相识,是在星夜谷的后山。”
“是。”
“我丢了这段记忆,是有人对我施下了尘封咒。那个人,是我父亲。”
青栩犹豫了片刻,还是答:“是。”
“为什么?”
慕玄临直勾勾看着眼前人,他知道,对于当年那件事,阿栩一定知晓其中缘由。
谁知下一秒,青栩移开了眼睛,眼神有些慌乱地飘忽起来。
青栩出现这种神态,可是不多见的。
慕玄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阿栩会有这种反应,难道当时,当真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
他静静等着。他愿意给人一点时间,他知道青栩会给他答案的。
青栩垂下眼,呼吸几下,才抬眼道:“尊上对我说话,被前尊主听到了。”
慕玄临挑挑眉,不免好奇起来。自己当时到底说了什么,能叫父亲那么生气,甚至要给他下尘封咒?
他追问:“那我当时究竟说了什么?”
青栩埋下头去,不言语了。
慕玄临探身追过去,看他偏到一边的脸。于是青栩不经意间一偏头,便瞧见他略带着期盼的神情。
慕玄临本就生得好,此时侧着脸笑吟吟的,凤目弯起,仿佛眸中那点光只为他而亮起。看得他几乎就要将某些话说出来。
可是他不能。
他并不愚笨。自从他醒来以后,他看得出尊上时时都在趁着机会向他展露心思。那日在方华宝阁,尊上甚至吻了他的额头。
但尊上这份心意,不应该是对着他的。
这份心意,从来都是错的。
他还记得前尊主震怒的神色,那日整个星夜谷都因为那场怒火而格外沉默。尊上那时还是少尊主,是魔族中最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却被那柄载满父亲怒意的剑抵着头颅。那声因为入骨的痛苦而发出的嘶吼,直到如今,还时不时在他脑海中回响。
前尊主对尊上说的话,他也记得。
“你是魔界的少尊主,整日跟这样一个东西厮混一处。我自小便耳提面命地教你,这么多年全都喂了狗吗!”
“还有他,区区一个戒堂打手,欺主媚上,当死。”
他那时还未出戒堂。若非他根骨实在出众,被教习长老拼死保下来,当时便会丧命于禁堂的行刑柱上。
他被勒令带回去,在戒堂的刑架上熬了七七四十九个日夜,还是险些丢了性命。
再次见面时,慕玄临已是新任尊主,他是戒堂一手培养的魔尊护法。可慕玄临已经不记得他了。
后来,慕玄临曾说他爱的是萧景。
青栩那时不知该作何感受。他自有记忆以来,便在戒堂长大。数年间的每一日,他一睁开眼,便是提刀,挥、斩、刺,便是从头修炼魔功,看着掌心魔息一日日变得耀眼、刺目,便是在每年以性命相搏的戒堂比试中,脸上沾满同伴的血,拼命厮杀出一条生路。
他以为他的生命中,除了暗无天日的黑、鲜血淋漓的红与忽明忽灭的紫以外,再不会有其他颜色了。
但后来慕玄临让他知道,原来世上除了生存与杀戮,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也都是很好的。
但他那时还没来得及学会该如何感受那些。
所以当他看到慕玄临将曾经的一腔心意都收回去,又给了别人时,他觉得自己该是没什么感受的。
而那些日子也已经过去很久。
太久了。
久到他都快忘了,曾经的尊上,也是说过喜欢他的。
他定下神来。
眼前的慕玄临还在看着他,等他说话,看他看得目不转睛。
青栩摇了摇头:“过了很多年,尊上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空气安静下来。
慕玄临直起身子,沉默半晌,说:“阿栩,跟我回去休息吧。”
他站起来,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来,披在青栩身上。
“阿栩不想说,那便不说吧。我只是觉得......”
青栩以为他有些不悦了,抬起头,神色有些紧张。
慕玄临看他这样子,笑了一下:“只是觉得夜里太冷,再不回去,你要着凉了。”
青栩眼睛微微睁大,又飞快地低下头去。慕玄临伸出手,想将人揽住,不料那人微微一侧身,躲开了去。
然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青栩足下一跃,片刻便掠上林梢,飞出了他视线之外。
慕玄临:......
想跟人好好说句话怎么就这么难啊!
但没过多久,他又静下了心来,独自坐在那,笑容渐渐敛去。
他这才等了多久。在那只敢暗藏倾慕的数十年里,青栩受过的,大概只会比他更甚。
阿栩......
回到木屋的时候,那个身影没有再出现在屋顶上。
他走进屋子,他有些惊喜地发现,青栩不知何时又找来了一床被褥,此时正安静地躺在地上,真的依他所言睡起了觉。
他蹲下去,静悄悄看着。
也不知这人是入睡快,还是故意控制了气息,总之看起来真的好像已经睡着了。慕玄临已经凑得他很近,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给人侧脸镀上一层银色的轮廓。
慕玄临试探着伸出手,将人横抱起来,放到了那张木床上。
今晚阿栩才要睡床上,而他自己,心绪纷乱,也想去吹吹屋顶的风了。
事实证明,只要有魔功护体,什么风也不在话下。
或许是一直将夜山海带在身边的缘故,他最近感到体内功力愈发充盈起来。待一夜过去,旭日初升,他睁开眼,竟觉得通身惬意得很。
旁边屋舍的门帘被掀开,有个人伸着懒腰走出来。那人伸到一半,心中似有所感,转过头来,一眼便看到他斜倚在屋脊上的身影。
“我说......你们昨晚上打架了?”
慕玄临乐得逗他:“什么打架?”
江易之来了劲:“别装了。昨晚上睡得正香呢,就听见你们这屋上头拳打脚踢的,别以为我没有修为就听不出来。”
“还有这屋子也是,太不隔音了些。”
“偏远无人之地,有的住已是万幸。不然江公子去找个山洞睡一晚?那里可隔音得很。”
隔壁的院子走出一人,又是于非白。
江易之翻了他一个白眼:“一天不呛我就难受么?如此说来,于公子一只白狐,才是最该去住山洞的人。”
于非白不答,笑看着人气鼓鼓走开。
待人走远了,他才回过头来,眸中笑意已然敛去。
慕玄临自上而下看着他,想看他又有什么花招要耍。
于非白对上他的视线。
“我已找到赤火所在之处。”
“你想去看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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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尊上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