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与那老翁说了些闲话,问清他定居何处,拓跋继方拿着那比市坊上其他孩子拿着的大了两倍的糖画跟在荆赋离身后慢慢走着。
“看路。”
在她专注盯着那糖画,险些撞上好几个人时,荆赋离终于忍不住将她提溜到自己身边,弹弹她脑门,“你要吃便吃,不吃在这秋日放着也不会被日头晒坏,做什么一定要盯着它?”
“呜……”拓跋继捂着被她弹的后脑勺,委屈道,“我只是在想,既然可以用糖画风月走兽,那也该能画人物才是,怎么都没见那老伯画?”
这有什么可想的,不过是糖画罢了,画什么不是吃?
荆赋离冷淡出声道,“你吃人么。”
“当然不吃。”拓跋继不明白为何她要突然这么说,想想,忽然大惊失色地后退一步,“难不成你吃人!”
荆赋离被她气得笑了,招手道,“对啊,你过来,我把你剥皮煮了。”
“我又不是牲畜,不好吃,而且我还没长成,没几两肉的。”
拓跋继忙摇首,缩缩脑袋不敢再跟她姐姐说笑,但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转了转手里的糖画,“怎么这玩意儿,也像巫蛊一样,会被人避讳的么?”
荆赋离冷道,“既然是人,当然会避讳许多东西。好了,你逛够了么?我们去寻我师姐,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去萧王府吧。”
拓跋继立时有些怕,她在阳城时,连在城主手下当差的衙役家中都没去过,踌躇着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角,“哎,那咱们要不要携些拜礼上门啊?”
“你要送就去送吧。”荆赋离看她一眼,轻笑,“买糖画都没银钱,我看你上哪儿找银子送礼去。”
“还不是你克扣了我的银子!”她不说还好,一说,拓跋继便想起来她娘给她还没捂热的银子。
愤愤道,“你不是有银子么,都用金叶子杀人了,还稀罕我的银子!”
“小声些,我不是聋子。”她说话声过大,招来了好些人好奇往她们这处望。
荆赋离赶紧上前点住她哑穴,皱眉道,“这是市坊,你嚷什么。”
“唔唔……”拓跋继说不出来话,只能用眼神可怜兮兮地示意她知错了。
荆赋离这才给她解了穴,冷淡瞥她一眼,“若有下次,把你舌头割了。”
哼,这话你都说好几遍了,我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一般人不都是上前捂嘴的么,你倒好,只会点穴,一点儿温柔都不懂。
拓跋继又腹诽又怨念地想着,敷衍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再不敢了。”
这话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荆赋离一听就明白。
纤眉一拧,还要教训她时,抬眸望见人群中元策陌领着梁见曦,挂着明媚灿烂的笑往她们这边走过来。
还隔了一段路,就听她笑嘻嘻道,“哎,小赋赋你们还好没走太远,不然这市坊这样大,师姐还真不知该去何处寻你们。”
“是师姐走的太快,让我不知去何处寻你们才是吧。”见她神色明朗愉悦,荆赋离淡淡道,“师姐又赢了不少银子?”
“那是自然,你师姐我出手,什么时候有差。”元策陌得意点头,从袖笼里取出一包东西,笑着隔空丢给她,“给给给,师姐提前给的压崇年岁钱。”
荆赋离抬手接过,并没细看,便随手丢给身旁的拓跋继,“拿着,免得下次再被人一支糖画就骗走。”
拓跋继接住那东西,还没及打开,就被那重量压得差点闪了腰。
打开一看,里头竟然都是灿闪的金子,顿时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这些……”
“不过一千两黄金,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
元策陌看她惊得魂不附体的模样,抱臂笑着摇首,“既然你姐姐给了你,就拿着吧,不过得拿好才是,虽说我不大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自古银子只有嫌弃少的,旁人见了,怕是会起邪念。”
“太多了…我…我只拿一块就好了。”从未见过这般多的金子,拓跋继好一会儿方回过神。
回神后,望一眼手中在日头顶下闪光的金子,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捏了里头最小的一块放到手心,余下的原封不动地都还了回去。
“小赋赋你这小表弟还真好养活啊。”元策陌被她的神态逗笑了,“我可没见过嫌银子多的人呢。”
荆赋离掂着手里的金子,望望旁边似乎被吓到了的拓跋继,嘴角也扯出个弧度,将金子收好。
“走吧策陌,时候不早了。”
站在一旁一直未出声的女子适时上前,轻轻提点道,“萧王说过,今日申时有个洗尘宴么,咱们是客,没有迟到的理。”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有这么回事了。”
元策陌这才想起来,拍拍自己额头道,“的确是听说过——他的皇姐与太子皇兄约莫今日辰时到,既然如此,咱们走吧,趁着还早,还能蹭顿海宴。”
说着,她便笑上前去拉扯荆赋离,“走吧小赋赋,你不认得路,师姐带你去。”
荆赋离不置可否,顺从地被她拉走了,且因为两人会武,脚程极快,不大一些时候竟然看不见人了。
乖乖跟在后头的拓跋继着急起来,正欲四下环顾喊人,肩头就被轻轻拍了一下。
她疑惑转身,就见到一直跟在元姐姐身边的那女子轻柔的脸。
和元策陌一身张扬的朱衣不同,她只穿着简素的褂裙,白襟灰袖,这身打扮像极了她在阳城时,随娘亲一道去道观参拜时那些比丘尼的僧衣。
她本生得眉目浅善疏淡,这身衣裳,倒与她合衬至极。
“莫急,她们该是先到了,我认得路,带你过去。”在拓跋继小心打量她时,她露出抹和煦的笑,轻轻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温柔道。“走吧。”
拓跋继应下,跟在她身边往前走。
没走一些路,拓跋继望望她寡淡的神色,又想想她在元策陌身边时似乎总是卑躬屈膝的模样,忍不住好奇问说,“你是元姐姐在道观里寄名替身的师太么?”
贵族的子嗣不易成活,常花一笔银子在穷苦人家寻个与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孩子的,送他去道观或是寺庙替公子小姐出家,在地府的文书上,记一笔功德帐,就能消弥灾祸,让自己的孩子顺利成人。
那替身出家的孩子,也常在家中祭祖或有庆典时被召回来,在家中当侍人,服侍他替身的那位。
“不是。”
简短说了两个字,她就又不言语了。
偏拓跋继好奇心极重,不得个答案不得死心,又继续追问她道,“那你和元姐姐是什么关系啊?姐妹么?可也没见着哪家的姐妹会做车夫侍从的啊。唔,难道你们是义理姐妹,她是亲生的,你是抱来的,所以如此?”
不论拓跋继怎么说,她依旧是听不见一般,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猜着猜着,拓跋继也有些累了,恹恹低头随她往前走,一边道,“你不说就罢了。只是我还有最后一个疑惑想让你解——元姐姐从哪儿弄来的那么多金子啊,这光天化日的……”
拓跋继琢磨不透,蓦然想起她姐姐曾跟她说过要去做劫匪的话,惊得心漏了一拍,忙抬首道,“莫不是,她去抢了?!”
她姐姐和元姐姐是师姐妹,师出同门的两个人,行事作风也该有些像,仔细一想,还真有可能!
“并非如此,策陌极善赌术,方才,我们去赌坊了。”旁边的人这才出声,似乎想起什么,轻笑摇首道,“这卢都,统共四所赌坊,策陌只去了一家,还是留了一些本金与那赌坊主人的,若是四家都去了,怕就不止一千两黄金这般少了。”
“原来元姐姐这样厉害的么!”拓跋继听得吃惊不已,“那些金子都是她赢回来的?”
“千真万确。”
“唔,”拓跋继眨眨眼,猛地抬头问她,“那元姐姐她,收不收徒弟啊?”
她贩马是赚不到什么银钱的,且若是那些马被官府征用了她就血本无归了,若是能像元姐姐那样,赢一把这辈子也就不愁吃穿了。
没等她听见答复,一道清脆的笑声便自前头不远处响起,“小家伙,这你就别想了,姐姐我这是秘术,传鬼不传人,传女不传男的。”
这声音分明就是她想拜师求艺的元策陌的。完了,她是和她姐姐一道离开的,被她听见,不就意味着被她姐姐听见么。但她们不是早就走远了,怎么又回来了?
拓跋继困窘地脸一直红到脖子根,艰难抬头时,方察觉她们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萧王府前。
两座气势恢宏的石狮子前,琉璃青瓦建成的高大府邸上悬着用烫金骈文写着的“萧王府”三个大字,门前罗列立了七八名皂衣护卫,而在那些护卫中间,元策陌靠在她姐姐身上,对她招手,笑得比花还美。
不过拓跋继却无心去管元策陌取笑她的神色了,她全部的注意都投到了元策陌身后那华服盘发的女子身上。
那个在街上遇见的女人,怎么会在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