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片刻后,男子将她们带到一处刚盖好的茅草屋前,不好意思道,“荆姑娘,这屋子是我爹给我成亲备用的,里头的东西一应俱全,还未有谁用过,里头的内室也存了些备用的粮食,姑娘若是不嫌弃,便与小公子在此处歇息一晚吧。这屋子的钥匙,就在那边的窗棂上。”
“那就多谢庄公子了。”
“不谢,不谢,那我明日再来,姑娘若是有什么需求,尽可告知于我,我先走一步了。”
“庄公子慢走。”
看着男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荆赋离方转过身,拓跋继已经在窗棂上摸到了那把钥匙,跃跃欲试地准备打开了。
看她举着钥匙小心翼翼盯着自己的样子,让荆赋离有些好笑,面上却依旧是冷淡不已,对着她轻轻颔首,示意许可她开门了。
拓跋继这才如蒙大赦一般打开了屋门。
男子说这是他爹给他成亲用的还真是不假,里头的用具都挂了红布不说,连铺着的被褥都是鸳鸯戏水的褂面。
不过普通百姓家成亲的排场,再热闹也铺张不到哪儿去,这屋子不大,不过三进,入门处用两盏包了红纸的豆油灯点着权当作是新人用的红烛,而后正对着的便是新人入洞房时的床褥。
床是用普通的松木做的,床脚还有新刻的痕迹,一张红布帘被挂在床四周,能看见褂面颜色鲜艳的被子,其实也是用麻线穿着些布絮缝成的。
床褥侧边就是新娘子梳妆用的妆台,不过明显这户人家用不起铜镜,只能打了满满的一盆水在妆台前,似乎是让将来的新娘子揽镜自照用的。
看得出那男子对自己将来的娘子很是期许,是以那盆水清澈得很,想必他每日都过来更换。
荆赋离走动着随意打量了几眼屋中的摆设,再转身时,却发现原先在她身后站着的拓跋继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好端端的没了人影。
正想过去找人,就见她兴高采烈地抱着几大块红芋,兜了几个鸡蛋从屋子的耳室走出来。
红芋上头还有没掸掉的泥,都糊在她干净的绸衣上了,让荆赋离看得不禁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拓跋继头也不抬地答,“我找了好久,只有这些东西,咱们又不能饿肚子,当然只能有什么吃什么。”
“是么。”荆赋离淡淡点头,“你会庖厨之道?”
“……”
拓跋继被问住了。
抱着东西的动作僵得不能再僵,颇为期许地往荆赋离这边望了一眼。
猗卢说她这姐姐什么都会,那想必她也应该……
“你这样看着我也没用。”根本没给她多余的想象余地,荆赋离直截了当地道,“君子远庖厨。你觉得我会这些么?”
拓跋继不服气地反驳,“那你是女子,不是君子啊……”
“你不也是女子。”荆赋离瞥她,“你还说幼时家境异常贫寒,怎的连这些也不会?”
“……”
是她期许过高了,忘了这些贵族仕女,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而她自己……她娘自幼就期许她读书有成呢,又怎会让她学这些东西。
况且,她这姐姐既然有钱买下那么大的山庄,那想必更是连五谷都分不清了。
不能求人,也靠不住自己,拓跋继看她一眼,灰溜溜地抱着东西又往耳室走。
“你又做什么?”
“把东西放回去啊。”拓跋继实话实说道,“我以为你会弄这些的……既然你不会,那我只能把它们送回去了,咱们就一块儿饿着吧。”
“慢着。”赶在她人消失不见之前,荆赋离及时叫住她,“你把那些东西都拿着,咱们出去弄吃的。”
拓跋继费解地回首看她,“你不是说不会?”
荆赋离回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我是说我不会庖厨,但我没说我不会别的啊。”
***
暗夜里,月被笼罩在厚厚的云层后,只透出一层朦胧的光晕,村子里静悄悄的,时不时传出几声狗吠。
拓跋继佝偻着身子,手心里都是汗,探头左看看右看看试探了好些时候,才小声对身后人道,“就在那边的草垛上。”
说完,就等着俩人一块猫腰过去呢,谁知道身后人完全没有做贼的样子,大大方方轻走到村落里打好的草垛跟前,指尖夹了几枚银叶,使劲一弹,两只在草垛上蹲着歇息的红冠公鸡就“扑落落”地从草垛上滚了下来。
动作迅疾地让拓跋继目瞪口呆,始作俑者却一脸风轻云淡地道,“好了,你去拿吧。”
拓跋继愣愣地过去将两只鸡拎在手里捡了回来,借着月光,荆赋离目测了一下她手里公鸡的大小,淡淡颔首,“不错,两只鸡应该足够了,你去生火。”
拓跋继答应着要走,没两步又调头回来了,拎起来手里的鸡看了看,犹豫道,“咱们不是做贼的么,这样堂堂正正地在村里生火,万一被人逮到了怎么办?”
荆赋离淡道,“捉賊拿赃,他们难道看见咱们偷了?再说,我方才打这两只鸡时用得是银叶,若他们发觉养的鸡不见了,自然会在这草垛四处寻,必然会发觉这些银叶。一两银子可换五斗米,用来换这两只瘦得只剩皮包骨鸡,算起来还是我们亏了。”
拓跋继闻言,脸立时皱成了包子,恨不得跳起来指责她,“原来你用的是银子打成的叶子!我还当那真是树叶呢!这样浪费银子,你不是说你没银钱了么!还骗我五百两银子!”
荆赋离冷着脸瞥她,“你还要不要吃了?”
那当然还是要吃的。
拓跋继焉了,摸摸瘪了的肚子,跑到先前拾好柴火的地方,拿打火石点着。
火焰照亮了这方寸之地,在秋夜里散着温度,也让只穿了两件绸衣的拓跋继没觉着那么冷了。
站在火堆边看着荆赋离慢慢往这边走,为难道,“这两只鸡,身上的毛还没弄掉呢,你不会就要这样吃吧?”
“是啊,”荆赋离走过来,对她淡淡一笑,“我打算让你吃这些鸡毛,我呢,就吃里头的肉,如何,算是物尽其用吧?”
和她一同处了这些天,拓跋继也知道她是典型的冷面心暖,也不跟她多计较,蹲下来把先前带出来的鸡蛋和红芋一窝蜂地都丢进篝火底下的炭灰里埋起来。
荆赋离看着她的动作没说什么,拿出自己随身带的匕首,将两只鸡抛到空中,一阵明晃晃地剑影中,鸡毛就和天上下的雨似的,哗啦啦落了下来,只剩两只被刮得干净只剩白肉的鸡,被她随手折了根树枝串起来,架到火堆上。
拓跋继在一旁看得炫目,在望见她将鸡架好后,一股脑儿地跳起来,眼中冒光盯着她,“呜哇,这招好,我喜欢!你……你能教我么?”
荆赋离浅棕的眼眸微滑,淡淡瞥她,“教你,好让你以后多偷鸡吃,就省得找水把毛烫了?”
“我……谁说一定得偷东西吃才用得着这个的。”拓跋继赶紧辩驳,“说不准我还能防身呢……你看你划划划地,几下就解决了,这要是遇到歹人,我也能依葫芦画瓢啊。”
她说得有些道理。自己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难得她想学武,不若就顺了她的意。
想定,荆赋离轻点头,从袖中拈出一块手帕,拭干净匕首上头粘着的细毛后,将匕首递给她,“这个你先拿着防身,等明日天明,咱们到城中去寻得家客栈,我再教你这些。”
“好!”拓跋继欢喜地点头将东西接了过来。
匕首柄上雕了西蜀产的朱红宝石,柄下用铭文双刻了字,一种是汉文的“黍”字,另一种拓跋继不大认得,但想必那该是鲜卑文。
这匕首既然雕了她的名字,想必是她的随身之物,如今就因为她的一句话就要贸然送她,让拓跋继有些过意不去。
觉得手里的东西太贵重,便想送还与她,“这个……这个还是算了,到时你教我时,我再寻一把称手的。你还是留着吧。”
“但凡我送出的东西,绝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要就拿着,不要就丢了。”
冷冷说完,她便盯着那火堆不再说话。
拓跋继张张嘴想说什么,盯着她火光下绝美的侧脸,心头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一路走过来,她看起来总是嫌弃她,但却是真心待她好。
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份好,多半也是源于她以为她是她亲妹妹的分上。
那要是她知道她们其实没有血缘关系,会不会就不对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