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猎手 第10章 记得

温颂坐在祁照床前，静静的凝望着他。

黑夜在她身后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没有任何繁星点缀。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床头的一盏小夜灯仍然亮着，祁照曾经短暂地醒来过，这是他的要求。

而此刻他背对着她，又面对着温颂，那光芒只照亮了他右耳的轮廓，让它呈现出一种诱人的粉红色。

温颂慢慢地靠近了他，趴在他的病床边沿，床单粗糙的质感磨砺着她的肌肤，令她感觉到了微微的不适。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喝下去的那些酒不能再麻痹温颂的神经，她无可避免地感觉到了疲惫。

她仍旧有些贪婪地望着他，这是她间隔了七年再一次可以触及的Lucien。

无数的回忆涌上心头，在他健康的时候是他来给她讲枕边故事。

他的故事里总是有一个孤苦无依的小男孩，目的地在伦敦街头闲逛，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她知道他只是信口胡诌的，在睡前也总是保持着理性的思维，去寻找他故事里的错漏。

他只有在这时候永远不会反驳她，只会在她提出异议的时候强调故事只是故事，亲昵地吻她的额头或是眼睛，重复地说着：“Good night, honey.”

或者更轻柔的：“Have a sweet dream.”

伦敦是雾都，而她不喜欢下雨天。雨声会将她世界里的一切声音都放大。

她闭着眼睛，公寓之外的汽车碾过地面上的积水，错觉那飞溅起来的水珠会落在她身上，总是下意识地要躲，忍不住往他怀里拱，半梦半醒间呢喃。

“I am wet, I am thirsty.”

（我很潮湿。我很渴。）

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在刚才的那一瞬间里发生了什么，到后来连言语也不用。

他会更用力地拥抱她，用他的肌肤触碰她每一寸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温柔地为她挡去雨水，解她肌肤的渴。

也是雨夜，病房里安静地没有一点声响。

温颂向前伸展了她的身体，同样地靠在祁照枕上。

他的神色很安宁，不知道能否在睡梦之中感受到她的呼吸。

祁照的身体从来都不好，温颂一直都知道。

他一点都不像一个伦敦人，不像常年为雾气与蒙蒙细雨笼罩的英国人。

他总是随身带着一把黑色的伞，把她也束缚在他的伞下，不肯让她变得潮湿。

但也有几次因为跟她吵了架，或者是一些其他原因，他是**地回到Convent Garden的那所公寓里的。

在她推着他去洗热水澡的时候就能够发现他已经发了烧，她得坐在一旁时时刻刻看着他，防止他滑落到自己的洗澡水中溺死。

英国的医疗系统并不能像中国一样支撑众多的国民同时就医，感冒发烧一类的疾病去往医院，在一系列的等待与检查之中反而会越加严重，所以总是她一个人照顾他。

只有在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才会想要听她的枕边故事。

温颂没有祁照那么好的想象力，通常只是把西方的恶龙、骑士与公主的故事性转了一下。

坚韧勇敢的女骑士闯到恶龙的堡垒里救走沉睡的小王子——就像在她分明慷慨激昂的的声音里沉睡着的祁照一样。

沉睡的王子要在勇敢的女骑士亲吻之后才会醒来，温颂放心地伸出手去，描绘着他的轮廓。

画画是她工作之余唯一的爱好，在分开之后，在思念无可自抑的时候她画过他很多次。

可再好的画笔也比不上她的手指，这触感又在她指尖真实起来，反而令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温颂想要探一下他的额温，从他的呼吸里，她觉得他的体温应该不像刚被发现的时候一样烫地吓人了。

她微微地直起身子，用她的唇瓣去探，才刚触及到他的额头，病房的门忽而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走廊上的光漏进来，温颂很快站直了，掩饰去了她流露的心迹，等着门外的人走进来。

不是查房的医生或者护士，仍旧是那个，在越集已经和她有两面之缘的年轻女人。

这一次见面在温颂这里是有所预感，但对于她而言应当是早已知晓。

她们不过对视了片刻，她就见怪不怪地走到温颂身边，低下身体，仿佛不经意地将温颂和祁照隔开，伸出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额温。

“因为烧伤的伤口感染发炎，又淋了雨所以引起的高烧。Lucien的肺不是很好，各种因素都能诱发他的肺炎，这一次多谢温小姐了。”

这是温颂第一次听她说中文，字正腔圆，和说英文的时候一样有适当的起伏。

即便此刻是在和温颂说话——她们至少不是朋友，给温颂的感觉却仍然是温和的。

但温颂身上竖起来的那些无形的刺也不是没有必要，这个女人说着祁照的病情，又向她道谢，其实就是在无声地告诉她，她是这里多余的那一个。

“就算是要下逐客令，也可以先介绍一下自己。你知道我的姓名和身份，而我并不认识你，我觉得这不大公平。”

年轻女人好像是没有听见温颂的话，耐心细致地为祁照掩好了被角，又检查过温度和湿度之后，才回过身来，又望了温颂一眼。

她其实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但温颂就是莫名地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Queenie Stuart.”

年轻女人向着温颂伸出手，“我的父亲是中国人，不过他并没有给我取中文名字。”

所以她看起来像东方人。

不得不说，奎妮母亲的血脉实在很淡。她并没有西方人大而明艳的五官，除了比黄种人更立体一些的鼻子，奎妮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点白种人的种族优势。

混血应该怎么长才好看，她真应该请教一下玛格丽特。

温颂觉得自己应该不需要向她介绍自己，所以只是礼貌性地同她握了手，旋即拿起了一旁的手包，收拾好了凌乱在病房里的东西准备离开这里。

但奎妮似乎和她有分歧，她旁观温颂收拾好了她的东西才再次开了口。

“Lucien右手上的烫伤是温小姐造成的吧？有两个夜晚他都淋了雨，也是因为温小姐？”

温颂终于从她的话语里嗅出了一点火/药气息，不过她知道自己是烈火，最怕的就是没有可燃物。

“是烟头烫伤，掸烟灰的时候。他连呼痛都不会，我就没有注意。”

“至于淋雨——”

温颂撩开了她半干不干的头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祁总裁明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不佳，还要陪着我在雨中漫步。”

这话语里有着明明白白的挑衅，奎妮是个成年女人，又并非不懂中文，不可能听不出来。

她秀致的五官果然很快就染上一层愠色，“温小姐，请你不要再继续伤害Lucien了。他的生活其实并不像你想的那样轻松。”

这话说得同样不公平。

“在我看来没有人的生活是轻松的。”

温颂很快予以反击，“大部分的人之所以过得不好，是因为他们咎由自取，而不是旁人加害。”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奎妮笑了笑。

“温小姐说的很对。我会尽快说服Lucien回到英国去，不要再在温小姐这里自取其辱。”

温颂笑着点了点头，在走出门之前又忍不住回过头来。

“我知道Lucien的肺不好，从前在LU的时候他每一次生病都是我在照顾他，那时候还没有你。”

那两年间他们给彼此打下了多少烙印，爱慕是心甘情愿的，伤害也是。

今夜是那段岁月的延伸，作为一个外人，奎妮凭什么评价？

更何况她注意到了，除了试探额温不可避免的触碰，刚才奎妮为祁照整理被角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触碰到他，动作甚至还不如已经和祁照分开七年的她亲昵。

即便身处旁人的目光之中，这也不像是恋人之间的表现。

他们不是恋人，至少现在不是。

奎妮站在原地没有动，像是夏夜里静静开放的一朵栀子花。

高贵淡雅，没有半点攻击性，和她说出口的话并不符合。

“不，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温颂打开了病房的门，室内和室外的温度并不相同，剧烈地交换、流窜着。

奎妮的话语简短而有力，没有提供给她更多的信息。

她忍不住去猜测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祁照的人生里的，她们的命运又是否早已经有过交集，只是她没有发觉而已。

祁照知道，奎妮知道，只有她不知道。她好像在局内，又好像在局外。

这些猜测化成无数利剑在顷刻之间将她那颗完整的心戳地千疮百孔，呼呼地灌着冷风，她觉得她身体里的血液正在慢慢变得冰凉，甚至于结成了冰霜，令她动弹不得。

在她将要离开的时候，一直沉睡着的祁照忽而不安地呢喃起来。

“Don't forget me，Scarlet, Don't…”

（别忘了我，斯嘉丽，别……）

他要她一直记得她，就算他们之间以悲剧、以闹剧收尾，他也一直记得她。

那些倒流成冰的血液一下子都退回了原位，温颂微微地勾起了唇角，即便她唇上艳丽的颜色几乎已经都被剥离，那也只是玫瑰失去了它的夜露。

“那你那时候，知不知道我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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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