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族本纪之武安君夫人 第6章 第六节

王后微言大义，无可辩驳。我却有一种从未有的恐慌袭来，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隐隐然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在推着我向前。

这种无力感让我惶恐之至，心神不安，呼吸仿佛都凝滞在我胸口，压着我喘不过气来。

哥哥、嫂嫂、白起、王后，甚至太后的影像在我脑海前一一闪过，这一切发生得太不真实了。我从战场回来不过几十天的功夫，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子叔死时，他身上的血腥之气，我现在恍惚都还能闻到。可转眼间，我却因为他的死被推倒了风口浪尖之上。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白起诡异地从战场秘密返回咸阳，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眼前，穰侯要嫁子嫚给他，王后又提议由我顶替子嫚出嫁，破除他们之间的联姻，维持朝廷政局的平衡，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波诡云谲。

王兄的六英宫不复往日歌舞升平的景象，宫中内侍宫女屏息敛气，乌泱泱地都在外候着，无一人在正殿伺候。

诺大的宫殿，王兄一人巍然而立，面色冷峻，一脸怒容满身肃杀之气。

穰侯位列其中，右相樗里疾和华阳君芈戎也在。殿内弥漫着迫人的肃杀之气，我们站在殿门口，望之生怯。

我缓缓走入殿中，王兄站起来，绝望而沉默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殿中的每个人的目光都扫向我的身上。

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出现了。

我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不知所措地看着王兄。

王兄背着手侧身以示，不敢回应我的目光。

穰侯对我斜眼以示，冰冷地向我宣告我的命运：“大良造白起此次伐楚，居功至伟，拓土有功。大王为示恩宠，决议赐婚你与白起。我秦军攻下郢都，班师回朝之日，便是你下嫁之时。”

我倒吸一口冷气，盯着不敢与我对视的王兄。

看来太后已与穰侯他们达成协议，王叔樗里疾也来了，王叔和华阳君在此无非是劝服王兄接受这个协议。王兄终究是舍出我这个妹妹了。王后怕是料到如此，才非要与我同车。说那么些家国重任的话，不过是提前做铺垫，好让我心甘情愿地接受属于我的命运。

朝堂博弈，皆大欢喜。

二十日后，大王的旨意先于咸阳周县的囚徒到达了鄢城秦军大营。

恩封大良造白起为驷车庶长，客卿司马错为少上造，右卫将军司马靳为裨将军，左卫将军王翦为右卫将军。赐婚大秦魏郡主与白起，敕造郡主府，攻楚国郢都后，迎娶郡主。

王兄虽大肆封赏了白起等人，却没全如太后之意，旨意仍留有一手，赐婚附加以攻克郢都为聘，若大良造白起不能攻下郢都，那——

大良造白起倒是不以为忤，爽快接旨。并当场豪迈地立下军令状。许诺半年之内，他白起定会攻下郢都，为大秦开疆拓土。

秦国大良造迎娶大秦魏郡主，此事震动秦军上下。

尤其是——王翦，宣旨时他就在当场。

据说他当时楞在原地，半声不作响。

军中同僚都喧腾热闹地恭贺白起，恭喜他为国辛劳多年，得封驷车庶长，大王赐婚迎娶金枝玉叶。

白起含笑谢过众人恭贺，眼神却一直注视着王翦。

王翦呆滞地略坐一会儿后，没有像他人一般向主帅恭贺新喜，只是失魂落魄的离开了营帐。

司马靳留到了最后，送别最后一位同僚后折返回白起的营帐。

“好你个公孙起，原来你这段时间忙活就是为了此事啊。”

司马靳他们父子替白起留守鄢城这些日子，一直不解，请奏大王拨付囚徒来鄢、邓屯田驻守，这等小事修书一封派人带回便是。何须主帅白起往返咸阳折腾一番？

白起看着司马靳，一脸尴尬地默认。

“你把捕获的那个俘虏带回咸阳，就是为了威逼王后替你成就这门婚事？”

鄢城城破后，往□□围出一拨楚军，被王翦所在的左翼部队虏获。这其中俘虏的楚军中竟有熊氏宗亲，那人被俘后自称是熊叶婴，是我秦国王后的胞弟，不成想竟是真的。

白起带此人回咸阳后就秘密与王后接洽，确认了此事。

王后在楚国的兄弟众多，同母的却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先楚怀王被羁留在秦多年，过世之后，南后和楚王怪罪嫁入秦国的王后不肯相帮，连带王后的这个兄弟都受了牵连，堂堂楚国公子被扔到鄢城当个参将。

不成想竟落在白起手里。

“你就是听魏郡主那天说了那么一句要嫁去卫国，你就着急了？”

司马靳内心嗤笑白起的不淡定，卫国公求娶一事拖了数年。太后一直犹豫，大王也不甚乐意，这婚事十有**是不成的，不然早就将魏郡主嫁过去了。

白起知道，卫国向太后祈嫁魏郡主多年，迟迟没有下文，婚事大概是成不了。可那日，听到魏郡主和王翦帐内争吵，她亲口说出自己将嫁去卫国时，他心里还是慌了。

“兵贵神速。”

白起只信战场上那一套，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不想再等了。

他假请旨为名返回咸阳，先去穰侯府上假意应承联姻，求娶穰侯次女子嫚小姐。待穰侯请旨赐婚时，又暗通王后，让王后向大王和太后建言许嫁魏郡主。

在几方博弈胶着之时，白起再跳出来向太后求婚魏郡主破局。

白起向太后表明忠心，声称绝非以军国大事相威胁。不过穰侯对他有提拔之恩，许嫁庶女不好推脱。唯有向太后求婚魏郡主以破僵局。

魏郡主是嫡长女，又是大秦郡主，论身份论长幼，白起都没有舍郡主而娶庶女的道理。穰侯与大王相争，谋图联姻拉他站队，唯有娶魏郡主才能两边不得罪。魏郡主虽是大王之妹，但好歹是穰侯所出，也算没驳了穰侯联姻之谊。

白起此举看似万般无奈却合情合理。

这个提议颇合太后心意。娶魏郡主，穰侯也没话可说。大王虽不情愿，但也没有更好的解决之道，只能下旨赐婚。

“你真是老谋深算啊！太后和穰侯都被你算计进去了。”

司马靳一向佩服白起料敌如神，这次更是五体投地。

“可怜穰侯是白高兴一场了。”

本以为给庶女争取到一门好婚事，结果暗戳戳地被心腹爱将摆了一道。

白起心里倒是不以为然，“子嫚小姐和魏郡主都是他女儿，我娶谁都是给他当女婿。”

细想想，穰侯也比他大不了几岁。若不是因为魏郡主，他万不会让穰侯占他这么大便宜。

司马靳挤眉弄眼，神秘兮兮地告诉白起：“魏郡主也就是跟穰侯沾个血亲而已，她们父女关系——势同水火。”

司马靳提醒白起不要想得太天真，司马靳听他父亲司马错说起过穰侯一家的旧事。

当年太后还是芈八子的时候，穰侯夫人下嫁穰侯，多年未有所出，膝下荒凉。穰侯夫人与太后交好，极其喜爱太后长子公子稷，也就是当今秦王，时常抱回家抚养。后来，太后干脆就直接将大王送给穰侯夫人收作养子。先惠文王都知晓此事，还笑称自己的儿子都被穰侯夫人抢走了。

兴许是公子稷旺子息，被收养到穰侯府上不久，穰侯夫人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十月怀胎后生下穰侯嫡子——魏子叔，也就是魏郡主唯一的亲哥哥。

这下一来，穰侯夫人就更疼爱公子稷了。

多年下来，母子连心，舐犊情深呐。

“难怪，大王对他的其他兄弟姊妹倒是淡淡的，唯独对魏郡主宠爱有加。”

白起这下倒是明白了。

魏郡主不到十岁就早早封地百里，食邑千户，千秋年节恩赏不断。

要知道，在秦国法度之下，没有军功连公子都不能封君赐爵，食邑百姓，更何况一个非嬴赵氏族的郡主了。王眷何厚，可见一斑。

“不单是因为这样——”

司马靳一脚迈出自己的坐席，跨腿坐在白起面前几子上，眉飞色舞说起了穰侯夫人。

“我听我爹说，穰侯夫人精通医术，又善于连弩弓箭机巧。我秦军弓箭连弩等攻城器械，大半都是穰侯夫人娘家所制，穰侯当年又军功日盛，先惠文王对穰侯一家极其倚重。”

这也让惠文后和先武王颇为忌惮。

等先惠文王薨逝后，武王登基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公子稷送到燕国为质。

那时秦国大败燕国不久，为了联合燕国共同伐齐，送王弟公子稷去燕国为质，以示诚意。

那你想，燕人正恨毒秦国之时，这公子稷送去燕国能有好日子吗？这穰侯夫人就急了，让当时重兵在握的穰侯想办法搭救公子稷。

可穰侯岂敢犯上？公子出质异国本就是常事，他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养子，搭上自己的前程啊。

太后那时还有公子芾做依靠，不想离开咸阳跟去燕国受苦。

穰侯夫人没办法，可又不放心儿子，自己挺着五个月的大肚子，带着娘家家臣门客一同陪公子稷远赴燕国。

魏郡主就是燕国出生的。

魏郡主还在襁褓之时，穰侯夫人就在燕国派人处活动关系，让被看守在驿馆的公子稷不受太多磋磨。花重金贿赂游说燕国高官，以期能让公子稷早日回到秦国。

那段时间，母子三人在异国他乡，患难与共。

不过好在先武王登基四年后，自己想不开去跟孟说比赛举“龙文赤鼎”，结果两眼出血，胫骨折断，气绝而亡。

先武王无子，诸公子相争。太后想立公子芾，惠文后想立的公子壮。

秦国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