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铭越并没有让江含音等太久。
他从祠堂出来时已经是江含音熟悉的模样,眉眼温和,唇角仰着浅浅的弧度,与方才神色凌厉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江含音目光飞快地打量他一眼。
见识过他刚才的变脸,此时此刻他看着再是好说话的模样,她也不敢贸然多嘴了。
“我送你回去。”宋铭越发现她怯怯的小眼神,笑得越发温柔。
然而他一腔善意给了个空,因为江含音只顾垂着脑袋点头,跟那小鸡吃米似的。
宋铭越觉得她实在是好玩,就是不如昨晚那样把心思都写脸上,让人不好猜了。
跟丢过一回,江含音不敢再墨迹,努力的迈大步伐,腰间的静步为此摇晃不断,玉环发出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
宋铭越听着急促的玉击声,终于意识到江含音先前是怎么跟丢的。
他是武将,长年在外奔波,早就习惯了快走,倒是忘记了小姑娘矮矮的,脚也短,哪里能跟得上。
于是他默默压住步子,如此一来,身后那串急促的声响如同初雪将化的溪流,声音轻缓悦耳。
他眼角余光往后瞥去,恰好瞧见小姑娘水红的裙摆微动,绣花鞋尖调皮地在裙摆边缘冒出一丁点,随着它主人的走动又很快消失不见。
简单一眼,宋铭越算出了两人迈步跨度的差距。
大概是他一步顶人家三步吧。
估摸着小姑娘心里正骂他不体贴呢。
江含音不知某人正在反思,却察觉到他的步伐便慢了,她终于不用一迈好大一步的跑,担心自己随时都可能脚滑劈叉又要出丑。
枝叶繁茂的大树被阳光从空隙中串出一片光影,江含音正庆幸,就在那片光影下见到一道窈窕身形。
她脚步霎时收住,宋铭越亦看见在等候的人,停下脚步。
林沐晚掖着双手,抬着下巴看向宋铭越:“我送表哥出门。”
宋铭越明白她有话要说:“我先把四妹送……”
“不劳烦义兄,我认路的!”江含音识趣得很,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声音响亮的先打断了他的话。
宋铭越一愣,林沐晚嘴巴微张,在诧异原来宋铭越还要再往长圆居。下一刻,她眸光一转,视线从宋铭越转到江含音身上,在她精致的五官上打了个转,又重新落回在宋铭越那边。
“早知我就不多走这几步寻来了,多耽搁事。”林沐晚抿嘴笑,意有所指。
宋铭越和她一块长大,最了解她的脾性,知道她脑子里肯定又是在乱猜测什么,无奈道:“哪里来的耽搁,你少和我打哑谜。”
江含音在后边听着,暗道你们两都在打哑谜!
“晚姐姐,义兄,我先回去了!”她拔腿就要跑,刚走到宋铭越身侧,就被他一手拽住,“从这儿直走,就到刚才的三叉路口,走中间那条道。这个时辰有婆子清扫花池,叫她们带路。可别又被小东西吸引走错道了。”
什么小东西吸引?
江含音一愣,很快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路过的蚂蚁。
……她刚才不是因为贪玩才没跟上的!
江含音知道宋铭越误会了,可他掌心滚烫的贴着自己胳膊,林沐晚的视线也落在他俩身上,她急得哪里还顾得上解释,只能挣开手面红耳赤地落荒而逃。
生怕跑慢一点,就成了耽搁两人说话的罪魁祸首!
她兔子似的跑得飞快,很快就不见了人影,林沐晚从她消失的路尽头收回视线,疑惑地问道:“你们刚才在打什么哑谜,府里有什么小东西?”
宋铭越挑眉,手往身后一背道:“这是和四妹妹的秘密。”
林沐晚啧地一声:“宋铭越,希望你以后也还能四妹妹、四妹妹的叫得开心。”
宋铭越露出疑惑的表情,林沐晚扬唇,恶劣地朝他笑:“现在不懂就对了,这也是秘密……”如此小心眼的打击报复,把她身上那种冷清的气质散得一干二净。
面对随时变脸的表妹,宋铭越早已习惯,理了理官服袖口,往大门方向边走边说:“怎么,今早上一个说亲就让你着急了?你以前不都是一笑置之?”
“倒也不是着急,只是觉得没意思。”林沐晚跟上,盯着脚下的石砖,神色恹恹,“挡得了今日,还有明日后日。大表哥说的那些话,你没必要总放在心上,谁爱娶就娶吧,指不定哪日我爹爹就先把我嫁出去了。看着外祖母一直为你不成亲而烦忧,我心里也不好受。”
“我不成亲,又不全是因为你,只是在规避可以掌控的事。”宋铭越难得见她丧气,明白她确实抗争得乏了,“姑父手握重兵,你嫁谁陛下心里都会多虑,哪怕把你关宫里,也不会放心。祖母心里其实也明白,我呢,是现在娶谁都不合适。你一日没嫁,我一日不娶,陛下反倒更安心,外头也没人敢乱传流言。这不,你还是个香馍馍,京城能叫得上名的人家都想啃你一口,都求到三房那边去了。”
“究竟是啃我,还是冲着您这个皇帝身边的红人?听说指挥使前儿惹得陛下大怒,指不定我们同知大人明儿就升职了。”林沐晚自嘲的笑笑。
她爹手握重兵,皇帝本就多疑,如今越老越是疑心重,在她还没及笄时就动了想纳她为妃的意图。大表哥在时,和她说一定护好她,大表哥去世后,宋铭越便主动担起了这个责任,故意在皇帝跟前表示出林宋两家要亲上加亲的意思,叫皇帝硬生生把封妃的意图压下去了。
可她和宋铭越根本没有其他感情,林宋两家亦不可能真的结亲,那样只会叫皇帝因为两家联合起来的权势而加深猜忌。
宋铭越愿意去当受人唾骂的皇帝爪牙,主动放弃叫皇帝猜忌的兵权,为的也是自保。
人人都羡慕的权势,其实是个烫手的山芋!
“好歹是一块长大的情分,哪里能真眼睁睁看着你婚姻不幸,过半辈子的苦日子。我已经想好其他的法子,你安心就是。”宋铭越看着越来越近的大门,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左右也没更差的时候了,真不得已,我便去给两家拼出一条光明大道来。”林沐晚忽地笑了。
倒不是因为他给的定心丸,而是消沉无用,兔子急了也咬人不是?
宋铭越见她提起精神,便打发她回去:“多陪陪祖母。”
“这还用你说。”林沐晚站定挥挥手,看他撩着袍摆跨过门槛,又见他回身。
宋铭越回过头交代道:“我不常在家,你帮我多照看四妹,她似乎……有些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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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江含音忽然鼻头发痒,侧头打了个喷嚏。
为此,她脚下的梯子晃动得更厉害了,围着她的丫鬟婆子纷纷喊道:“姑娘,快下来吧,我们叫护卫来抓!”
那个被宋铭越说胆小的姑娘,此刻踩着梯子攀高,摇摇晃晃地伸手在屋檐里够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