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含音长到快及笄,都不曾知晓自己在娘亲肚子里时便许了人,且这户人家正是她此时在面对的威远侯府。
接见他们一家的威远侯太夫人、老夫人皆诧异地望向她,叫她脸皮控制不住的烧了起来,在这奢华气派的厅堂中愈发如坐针毡。
她的继母方氏却仍口如悬河,没有停下的意思:“我们当家的今儿也在,按常理这处没有民妇说话的份,可我也有我当继母的一份私心。”
“世人皆爱说继母恶毒,对原配留下的孩子总有苛待、不周的时候,可我自打嫁入江家,夜里都恨不得撑着眼皮听动静,就怕音娘半夜踢被着凉了,待音娘比自个生的哥儿都上心。如今音娘快及笄,我正想替她寻个贴心上进的郎君,我们当家的这才说起这桩陈年旧事。”
“既然当年音娘的母亲曾予侯爷有恩,侯爷又留下信物,说是两家成为姻亲的见证,那我少不得舔着脸来侯府问一问,此事侯府可还作数。如此,才不枉我们当家的信赖我多年,也不负当年音娘母亲所托!”
方氏起先还温声细语,末了竟是字字铿锵,柔和的五官都因此添了份果敢的英气。
高坐上的两位侯府女主人相视一眼,又仔细去打量方氏下手端坐的小姑娘。
江含音抿紧了唇,裙面上的双手忍不住攥紧成拳,心跳一下比一下剧烈,臊得耳中嗡鸣声不断。
如若她知道父亲所说的到侯府认亲,是这么个认亲法,她绝对不会来!
这分明是逼着侯府娶她!
小姑娘半垂着头,齐平的额发遮住了她双眸,露出的小半张脸通红,可以看出她此刻的窘迫。
被人当众议亲,哪个女子能淡然处之。不过再是尴尬,她依旧把脊背挺得笔直,银钗布裙,却有不卑不亢的得体,除去出卖她情绪的一张红脸蛋,仪态是真没得挑。
如此仔细地瞧,江家这小姑娘倒不像是小商户家养大的孩子,反倒像诗礼人家的女儿,自有一份端庄。
江家人远道而来,信物与旧物都对得上,人家把话说得明白,虽然带着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但威远侯府从没有怠慢来客的家风,更何况这极可能是侯府的恩人。
太夫人便先和善的一笑,打破紧张的气氛:“江家娘子的心情我自然理解的,原本也该是我们到府上去才是正理,不该叫你们受累远道而来。只是娘子有所不知……”
太夫人慈眉善目,像个软和没有脾气的面人儿,可这语气一转,转得江家夫妻把一颗心都悬空着。
“您有话只管直说,我等虽是小门小户,却绝非是那起子不讲道理之人。”方氏稳住心神,笑得柔婉,只是这话又带着圈套。
如若侯府此时说不认同和江家的亲事,那便是忘恩负义之流了。
威远侯老夫人吴氏终于皱起了眉头,太夫人笑着轻轻拍了拍儿媳妇的手背,这才温声与江家人道:“按江掌柜和江娘子先前所言,音娘的母亲是在还怀着身孕的时候救下我那长子。我也记得真切,我长子确实在十四年前落难,得一妇人救下,只是我的长子命苦……在他归家当日,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熬住,便留下一大家子撒手人寰。”
江父和方氏诧异地相视。
他们来的时候只管打听威远侯府所在,居然不曾多问几句如今的威远侯府是谁当家。
“他去得突然,只留下话曾被一怀孕的妇人所救,但妇人不曾告知名姓,他只得留下双鱼佩其一。”太夫人长叹一声,回忆着痛心的旧事,“阎王收人不留余地,更详细的我那长子不曾交待便去了,偌大的家业就都压在我当时只有七岁的长孙身上,可如今……威远侯府的家主却是我排行第二的孙儿。”
到此,江父两人听得有些迷糊了。
老夫人吴氏红了眼眶,扭头用手帕压了压眼角道:“他哥哥十八岁那年在边陲再没能回来。”
如此,江父和方氏可算是弄明白威远侯府的情况了。
也就是说,当年江含音母亲救的威远侯是如今威远侯的父亲,而他上头还有一个去世的长兄,不过短短十余年,威远侯府居然连着折了父子两人。
“所以当年我那长子与音娘母亲定下的亲事,应该是和我的长孙。”丧亲之痛让太夫人脸上没了笑意,“如今人也没了,我们一时也不知要如何拿主意,若不几位先在侯府住下。我们宋家从无出过背信弃义之人,几位尽可放心。”
方氏心里头莫名升起不好的预感,站起身又想要再说什么。
江父登门后本就有些心虚,不管是出于对勋贵人家的惧意还是别的,他都十分清楚威远侯府不是他们有理就能撒野的地方。
他连忙伸手去拽妻子,示意她不可再多言。
也正是此时,屋檐下的婆子瞧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自游廊而来,忙不迭朝里通报:“禀太夫人、老夫人,侯爷回府了,正往花厅来呢。”
吴氏站起身去迎,江父和方氏皆一惊,一直没法插嘴的江含音更为紧张,来到父亲身侧低声道:“爹爹,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且不说当年的事久远,哪怕真有恩侯府,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如何能高攀?!更何况不管是曾经救的侯爷,还是侯爷之子都已经不在人世,此行不但揪起人家的丧亲之痛,再纠缠下去,只会让觉得他们在挟恩图报,一点脸面都不顾了!
她年幼时娘亲从未提起过这门亲事,娘亲却总教导她与人为善、清介有守,她小时候懵懵懂懂,可直至今日都谨记娘亲的一字一言。眼下和侯府的亲事,可不就该清介有守,而且那本就是娘亲结的善,论真了讲,又如何能惠及予她?!
这威远侯府江含音片刻都呆不下去!
不待江父拿主意,一只皂鞋便跨过门槛,紧接着是一抹天青色自门外而入。
他修长的身形在地砖上投下远山般的暗影,单色素净长袍,磊落清和。见满屋热闹,只是朝着面生的三人轻轻颔首,一双凤眸明亮无纤尘,浅浅笑意在其中荡出一片温润。
江含音只觉得一瞥惊鸿,下刻猛地又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宋铭越已向走来的的母亲和高坐上的妇人拱手作揖:“问祖母与母亲安。”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派人先知会家里一声,也好叫厨房备下饭食。”吴氏拉着儿子的手,上上下下打量,见他精神奕奕,长舒一口气。
吴氏经历丈夫和长子身故,次子每回出门办差都惶恐不安,生怕旧事重演。
“回程匆忙,路程实在不好计算,怕让您多等,更添烦忧。”宋铭越说话慢条斯理,语调是使人舒适的平稳。
太夫人此时望了江家人一眼,笑道:“回来得正好,有事要跟你说。”说罢吩咐身边的婆子,“郝妈妈,你先带贵客去歇会。”
江含音闻言抬起头想要婉拒,哪知方氏更快一步:“如此叨扰了。”
一锤定音,江含音只能被继母裹挟着出了厅堂,在经过宋铭越的时候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郝妈妈是太夫人身边的老人,最懂察言观色,早在暗中打量江含音,将她对宋铭越避之不及的紧张全看在眼里,心里纳罕地想这位江姑娘是没有一点要高攀侯府的意思。
不过她的继母却正好相反。
方氏从头到尾都是温柔女子的作态,可行事和说话都带着浓重的目的和机锋,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方才那便是侯爷了吧。”远离了花厅,方氏瞅了眼游廊上精致的彩绘图案,笑吟吟和郝妈妈搭话,“瞧着刚及冠的模样。”
对于她一眼便知的探问,郝妈妈好脾气地回了一个是。
“侯爷不在京城当差吗?听着是刚回来,这便是缘分了。”方氏追问。
然而郝妈妈只是笑笑,任她再问什么都不再说话,把人带到客院,客气引着入内:“三位且先在这处歇息,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门口的丫鬟婆子。”
话落根本不给方氏再说话的机会,退出院子,并将院门合上。
方氏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脸色微微发青。
若说刚才威远侯府的人多客气,此时便有多霸道,居然连话都不让她多说了!
也是到这个时候,方氏心里终于升起些许怯意:“总不会他们真不认音娘这门亲事了吧。”
江父脸色亦不太好看:“按我说……我们还是回去吧,高门大户,音娘即便嫁进来也无法立足。”
“当家的意思,是我做错了?!”方氏顿时红了眼,极为幽怨的看向丈夫,“难道我不是为了音娘好?当家的可得想清楚,别当真害了音娘,最终又来怪责,是我这个当继母的不称职!”
方氏一哭,江父方寸大乱,压低声轻哄:“我何曾说要怪你。我当然知道你的苦心,不然此时又怎么会在此地!快别哭了,这不是自个家,叫人瞧见不得笑话!”
江含音望着只顾伏低做小的父亲,悲从心来:“爹爹,我们已经是个笑话了。在方才,我们就应该直接离开,而不是留下。留在这里,客不似客,平白叫人看不起!”
“当家的,你听听,音娘果真不理解我的苦心!”
江父还没说话,方氏哭得越发厉害。
从江含音懂事以来,见过方氏太多的眼泪,可惜父亲总愿意吃她这一套,好像万事都只有她方氏受委屈。
她忍无可忍,声音冷了下去:“若你真心为我考虑,真心替我娘亲照顾我,你为何会怀着四个月的身孕嫁入江家!那时候我娘亲只去了三个月!”
“江含音!”江父听见自己荒唐的旧事被揭,还是在他人府邸,急得一把去捂住女儿的嘴。
江含音只想劝父亲离开侯府,不想当继母用来攀附富贵的棋子,几下挣脱父亲,张口要再说什么。却不想眼前一黑,下刻脸颊火辣辣的疼。
她愣在当场,江父看着自己还扬在半空中手掌,更是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守在门口的两个丫鬟从门缝里看清全过程,其中一个在震惊中蹑手蹑脚离开。
这厢一时生了乱,宋铭越在花厅那边已经得知事情经过,轻轻抚膝,斟酌着,道:“我再派人查查江家人身份,若真是当年救过父亲……”
“若真救过,如何?”太夫人接下他犹豫的话,“你愿意替你兄长迎娶那位江姑娘吗?你可看中?”
宋铭越微怔,脑海里只依稀浮现一张红彤彤的脸蛋。
他摇头失笑:“孙儿连人长什么样都没瞧清,哪里来的看中不看中。孙儿如若随便遇到一个姑娘就看中,那岂不是浪荡成性,祖母不得打折我的腿,更何况那还是个没及笄的小丫头。”
宋铭越立flag:谁会看上一个小丫头啊。
【预收】《首辅追妻手札》
林幼萱是林家庶房所出的女儿,自幼备受欺凌。
陆少渊弱冠之年便连登三元,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却偏偏看上了这个出身低微的小丫头,不仅帮她脱离了林家掌控,还一心要聘她为正妻,惊掉了不知多少人的下巴。
两人定情那日,陆少渊满怀期待地递出了自己的玉佩。
林幼萱羞答答地接过,指尖碰到玉佩的瞬间,前世的记忆忽地向她涌来。
她面色骤变,下一刻直接把东西砸到了陆少渊的脸上:“哄骗无知少女,陆首辅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前世她在陆家受尽委屈之时,他在哪里?
她病重之时,他又在哪里?!
既然他一心只系天下,这辈子就跟天下过日子去吧!
陆少渊运筹帷幄,权倾天下,唯独在林幼萱跟前有过慌乱无措。
一次是她前世让人送来一纸和离书,与他恩断义绝之时。
一次是她此刻的转身。
PS:追妻火葬场,破镜重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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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