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谈 第38章 蛇从黑暗中行来④

克莱尔不知道自己在这该死的地下绕了多久，石灰岩砌成的通道里漆黑一片，黑暗中唯有通道两侧点着的杯蜡发出的微弱亮光。

根据西比尔提供的计划，佛洛拉的任务是投注大量金币干扰对账，利兹事先到赌场望风并负责保护公主的安全；奥菲莉亚和克莱尔的任务则是通过污水渠潜入赌场地下，探寻拜龙教所交割的三千磅黄金所在。

佛洛拉临时起意被地下广场的集会所吸引，克莱尔自然没法拒绝陪她，于是不想当电灯泡的班长同学就先行去探路了。但克莱尔已经在赌场的地下空间绕了至少半个多点，也没见到来接应她的奥菲莉亚。

焚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通道里弥漫着一股诡异而玄虚的香气，克莱尔拉了拉头上风帽的帽檐，遮住了双眼。

通道变得宽阔了起来，黑暗中矗立着高大的石雕，借着杯蜡的微光隐约看得出是蛇首人身的立像，爬行动物独有的竖瞳低头俯视着踏入这里的克莱尔，这让她心里有些发毛，不禁调整了一下枪套里枪柄的位置，方便以最快速度拔枪射击。

她摸索石墙缓步前进，直到一盏油灯照亮了她的眼睛。前方是一座高大的石墙，平整的石面上是被色彩尖锐的颜料所刻画的壁画。

那并不是想象出的宗教画，这幅壁画其实是一幅地图，那是一千七百多年前龙族统治之下时代的世界地图！

在诸圣教的教典里，龙是奴役人类的傲慢族类，大神艾因钦点勇者雷曼终结了它们罪恶而堕落的统治。

可壁画呈现出的是一个文明昌盛的时代，地图勾勒出五大龙王国度的疆域、以及当时的主要城市和交通要道。龙族在两片大陆建起高耸天际的巨塔，且围绕着这些巨塔建造了城市。城市之中，生活着安居乐业的小小人类。宽阔的道路在这片蛮荒的大地上将相隔甚远的城市彼此连接。

其实早己有学者指出教会误解了龙族，把他们看成爱吃人的大蜥蜴，其实龙族文明远在人类之前形成了道德与法律，人类的很多早期城市都是建在龙族城市的废墟之上。

克莱尔注意到画上的颜料都斑驳了，显然壁画是历史悠久的古物，这说明这间地下殿堂早已存在，那座畸形巨虫般的蚁巢只是建在了它的上面，也说明拜龙教绝不是寻常的异端教派。

与那些自封为圣的法师或凭空造神的邪教不同，龙的追随者们以宗教的形式传承着千年前的历史与文明，他们的组织架构和运作方式随着人类社会发展日新月异。

正当克莱尔沉溺于那幅壁画时，忽然有黏稠的液体滴在头顶的风帽上，克莱尔不解地抬头，石灰岩为什么会渗水？

“龙之子……是龙之子……”

有什么人在说话，却不是人类能发出的音调，沙哑得像是蛇的嘶嘶声。声音回荡在狭小的通道里，如同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时间让克莱尔难以分辨究竟来自哪个方位。

这个念头只闪了一瞬就被剧烈的疼痛取代了，她扶在墙壁上的手臂被什么东西刺中。

克莱尔当即发动异能停滞时间，才发现那是一只尖锐的爪子，覆盖着惨白的细鳞。

她意识到刚才滴在头顶上的是什么了，那是袭击者的唾液！那家伙就像一只贪婪的蜥蜴那样趴在屋顶上，一边小心地爬下来接近自己，一边流下贪婪的口水、发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克莱尔捂着手臂侧身闪至一旁，单手从腰间拔出了左轮连续扣动扳机。

即便身处黑暗之中，克莱尔也对枪法有自信。在踏入谍报学院之前，赫塔曾训练她仅用单手瞄准人形标靶射击。这样的重复训练，使得克莱尔早早养成了“举枪”与“命中头颅”的惯性动作。

装有消音器的枪口连续喷出六道火光，石灰岩的天花板上火花迸射，照亮了一张嶙峋且畸形的面庞。子弹径直削去了那东西上半截头骨，它甚至来不及发出临终前的呜咽之声，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克莱尔走到它身旁，踢了踢它的尸体确定是死透了，爬行动物的鳞皮包裹着人类的颅骨，干瘪的嘴唇里露出蛇一般锐利的牙齿。

亚龙人这个名词出现在克莱尔的脑海中。

据说拜龙教的极端信徒会饮下龙血以期在身体上更接近他们的主人，但成功率低的可怕，只有少部分幸运儿会保留人类的意识，他们自称龙裔。而其余的家伙都会变成介于人与龙之间的怪物，被叫做亚龙人，与野兽无异。

更为可怕的是，克莱尔察觉到在焚烧香料的气息掩盖之下，竟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她能感觉到脚下有什么液体悄然蔓延于地板上，踏上去略感粘腻，她知道那是尚未凝固的血液。

如果此刻点亮煤灯，恐怕整个地面都将映照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绯红。克莱尔心中暗自祈祷，但愿奥菲莉亚不在被害人之列。

简单处理伤口之后，克莱尔快步绕过壁画，踏入了这一层的最深处。满鼻子都是血腥气，时不时映入眼帘的是亚龙人的尸体。

克莱尔将左轮收回了枪套，长舒了一口气，在一具尸体旁蹲下。奥菲莉亚就蹲在这具尸体的另一侧，用手帕擦拭着直剑的锋刃，让克莱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都是你干掉的？”克莱尔抬头看向奥菲莉亚。

奥菲莉亚摇了摇头：“不……前面那两只是我杀的，这只不是。”

克莱尔回想起来，前两具尸体的心脏处都有一处创口，那是奥菲莉亚的直剑所刺出的。而她们俩眼前的这具尸体上的伤口大得可怕，某种重型武器猛烈劈砍，自亚龙人肩部起始，一路向下直至砍碎心脏，几乎将它的肩膀与手臂一并斩断。

血液还在潺潺从碎裂的心脏中涌出，说明这场杀戮刚刚结束不久，凶手可能还在她们附近。

“还好克莱尔你来了，有你在至少不用担心被偷袭了……”奥菲莉亚小声低语。

“所以说，我们到底在哪？那三千磅黄金呢？”

“或许是拜龙教的礼拜堂或是纪念馆吧，这一层大殿就是用来摆这些壁画的，金库在其他区域。”

奥菲莉亚站起身，点亮了嵌着光属性晶石的魔杖，和弥瑞尔在听证会上用的是一类造物。之后她将魔杖高举过顶，面前的墙上是十几幅壁画连在一起，描绘着那段被人类遗忘的历史。

跟克莱尔之前看到的地图一样，墙上是鲜艳颜料绘制的古画，身披鳞片的龙裔祭祀在前引领匍匐着做礼拜的人类，组成一眼看不到头的祭拜队伍，队伍围绕的是白与金的巨塔。

“白金塔……”克莱尔轻轻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座位于南陆帝都的高塔，因为她儿时所居的皇宫就在那座塔下。

而在这幅画中，那座塔是辰之王的居所，蜿蜒的龙躯盘绕在参天巨塔上，威严的龙首从云层中探出睥睨万物，鬃毛与长须随风飘逸。

“你快看，那个人物是不是有些像佛洛拉？”奥菲莉亚指向祭祀队伍最前方的女性人形。

亮金的颜料为她的头发勾边，靛蓝的颜料为她点上眼瞳……金发蓝眼，那确实是路西斯皇室独有的特征。她是这幅壁画的所有人形中唯一上色的，这说明她身份远高于其他龙裔，地位仅仅低于被当作神明崇拜的辰王。

“她手里是一根棍子……棍子在民俗画中是权杖的意思。她是这些龙裔的领袖，是最初的龙祭祀。”克莱尔在说完的那一刻，自己也顿感惊讶。因为这意味着，路西斯皇室的祖先、也是她的祖先或许曾效命于辰龙王，这与她幼时习得的家族历史完全背道而驰。

“路西斯帝国的皇室曾是龙祭祀……这可真是猛料，如果这幅画被传到帝国境内，恐怕要天下大乱了。”奥菲莉亚轻声说。

克莱尔接过奥菲莉亚手中的魔杖，缓步前进，再也不说一句话。

二人一幅接一幅地看着壁画，这些画大抵描绘了龙族引领人类开垦荒地、铺设道路，建设了辉煌的文明。

“看出什么没有？”奥菲莉亚在克莱尔屁股后面跟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发问。

“我想，这些壁画是拜龙教信徒所记载的心中的历史。”克莱尔在一幅壁画前驻足，照亮了整幅壁画。

壁画最下方是手持黄金之剑的小小人形，而它的上方是形态各异的五大龙王。这幅画的内容不需要克莱尔解读，奥菲莉亚也看得懂，甚至大部分信教的普通人都熟知这段历史。

龙诗战争，名为雷曼的第二任勇者从北陆起兵，为解放被奴役的人类向龙族诸王宣战。风龙王、水龙王、沙龙王相继死在圣剑之下，卑劣的火龙王背叛盟友和子民，携眷族逃遁飞向群山。就这一段历史而言，画上所绘与教典描述的历史相差不大。

画上关于辰王那部分历史，则与教典所述大相径庭。孤高的辰王悬浮在帝都的上空，以白金塔为中心施展了覆盖整个城市的法术。那是一道用错乱的时间所构建的城墙，勇者的军队踏入那墙一步就会被时空乱流所裹挟，要么变成了永远停滞的雕像，要么被加速衰老直至死亡。

圣剑的光辉斩不断时间的城墙，战势陷入了僵局。然而，先前那名金发蓝眼的祭祀却在城内破坏了法术的基石，时间之墙在顷刻间崩毁。勇者入城斩下了辰王的龙首，龙裔们抱着蜿蜒的龙躯痛哭，自此龙族文明彻底走向了消亡。

多么美的画啊，愤怒、暴力、死亡，在画师的笔触下交织融合，最终展现出的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哀伤。

“也就是说，辰龙王是被路西斯皇帝的祖先背叛了，才会被雷曼杀死？这野史可真够野的……”奥菲莉亚久久凝望着壁画，喃喃低语道。

克莱尔陷入了沉默，巨大的惊悸在她脑海中炸开，脑袋里尽是难以理解的信息，她所生的家族是篡国者的后代，而且那画中辰龙王操控时间的权能与自己的异能多么相似……想到这里，她微微打了个寒战。

“下一幅画就是最后的了，把它看完吧。”奥菲莉亚轻轻拍了拍克莱尔的肩膀，使她从惊悸中清醒。

克莱尔将魔杖举高，照亮了最后一幅壁画。

那是一幅血腥的画，记述了被掩埋的历史。时间之墙夺走了大量生命，愤怒的勇者并不打算轻易饶恕辰龙王，即使它已经死去。为了防止辰王的往生，勇者命令匠人将那被砍下的龙首投进了巨大的熔炉。

火焰在龙王的头骨中燃烧，将它的哀怨与力量一同融入铁水之中。随着匠人的锤打，一柄弧形的赤剑逐渐成形，剑身上刻写海浪般翻滚的龙文，仿佛缠绕着龙魂的低吟。

奥菲莉亚惊讶道：“我认得那把剑，那是克莉丝王的配剑，它的名字是格拉墨……意为吞噬龙魂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