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沐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叶……叶姑娘……”清泽早已没了主意,一时不知如何办才好。
想来清沐错手杀了叶夫人即是事实,容不得狡辩,但同门之谊却让他不忍心看见清沐就这样束手就擒,死在叶萋斐手下。
况且方才清沐说了,她这样子,已经不是个普通人了……
“等等!”
清泽忽而大悟过来。
但早已来不及了。
在叶萋斐掌心往清沐头顶落下的时候,清沐手中窜起一阵火光,携着电光,往她的腹部狠狠地击出一掌。
她感到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裂。
血肉模糊地混在一起。
“叶姑娘——”清泽大叫。
“清泽,她不是普通人,你当清楚自己的立场!”清沐大喝了一句。
叶萋斐捂住腹部,默然抬头看了清沐一眼。
她不明白自己何时就不再是普通人,要引得这个僧人狠下杀手。
清泽不理睬清沐的警告,也再顾不得男女之别僧俗之别,扶住了已是奄奄一息的叶萋斐。
叶萋斐微微声道:“多……多谢……”
清沐站起身来,怒视住清泽:“那团怒魄一直缠着她,还有她的血,早已证明了一切!若是放任她在这世间,将来只会贻害苍生,就如那三年前一样!”
“可她不是那个人啊!”清泽争辩。
“就算不是,也脱不了关系,你既要护着她,那我看在同门的份上,今日不取她性命,”清沐微微垂眼,“但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你若是再护她,我便也不会再心慈手软……”
又瞥过了叶夫人的尸首,双手合十超度,然后道:“我会回寺里,由主持处置。”
叶萋斐感到眉角突突地跳动,腹部排山倒海的痛楚将整个人都已淹没,无力地垂下手,半靠在清泽身上,轻言问道:“他呢?”
清泽迟疑了一瞬:“我……他去追你之后,我便没见过他了……”
“嗯,”叶萋斐脑中昏沉,远远看到叶轩还躺在地上,“师父……你也救救他……”
话没说完,人已经晕厥了过去。
清泽有些尴尬地背她入了屋内,又将叶轩也救了起来。
他不通医术,只能上街去找大夫,趁大夫替两人医治时,才郑重地为叶夫人下葬于后院中。
抬眼看着叶府还算是富丽堂皇的屋宅,暗自叹了口气道:“不想已是物是人非了……”
叶姝林和叶夫人已死,叶临被大理寺带走,叶轩死生不明,叶萋斐也身受重伤。
原本是和气高门一家,如今却真是死的死,散的散,伤的伤。
也不知叶萋斐如何能熬得下来。
定神想着,暗自做了盘算,既然江渚还未正式出家,清规戒律也不必用在他身上,若是能来陪陪她,度过这一劫,大约也是功德一件吧。
正当想着,大夫从房内出来,摇摇头道:“那男孩生死不明,只能听天由命了。”
“女子呢?”
“醒着呢,没有什么大碍。”
清泽心头咯噔一跳:“没什么大碍?”
可方才清沐明明是用出了全力,若是普通的妖魔恐怕都灰飞烟灭了,要是普通人的话也都直接魂飞魄散了,她竟然没什么大碍?
难道当真不是普通人,那究竟是何?
鬼?
妖?
魔?
……
见叶萋斐好端端地坐在叶轩床头,清泽算是松了口气。
但她双眼通红,头发凌乱,抿紧了双唇,脸色都显得太过苍白,定是伤心过度。
他轻扣了一下门,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叶姑娘,我得走了,”他说,“你自己多保重啊。”
半晌,她才开口:“好,多谢你了。”
顿了一下,又道:“我会一直感谢你的。”
清泽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点点头退了出去。
“罢了,还是赶快找到江渚吧。”他自言一句,捏紧了手中的曲阴网,再朝着洛阳方向。
叶萋斐握着叶轩的手,感到他指头轻轻动了一下。一时有些不可思议地唤着他的名字。
还不见他醒来,又瞥见那团白雾幽幽地从窗外飘了进来,落在叶轩床头,缓缓缩小,团成了一只鸟雀的形,抬起头看着她。
“你究竟为何总跟着我?”她忍不住开口,“你究竟是在帮我还是害我?”
鸟雀歪了歪头。
“我又到底是什么?”她喃喃问道。
她早已知晓这鸟雀是“那人”的怒魄,起初它总是跟着自己,也叫嚷过“她不是她”,可究竟是没有放弃跟随,也不再说那句话,尤当她心头怨念油然之时,它便会适时出现。
更可况当它缠住她的时候,她只觉脑中一片模糊,很多事情事后能想得起来,可发生的当时却有些被牵制的身不由己之感,纵使那些事情,都是她想做的。
腹下一阵疼痛升起。
她苦笑一声。
那清沐重伤叶姝林,又错手害死了叶夫人,却丝毫没有要对她心慈手软的意思,出手如此狠毒,想来大约她是上辈子欠了他吧。
鸟雀扑闪扑闪着如烟如雾的翅膀,凝视着她的腹部。
再是破如惊魂的一声叫声,它猛一冲入了她的腹间。
叶萋斐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低头看着腹部。
像是一股暖意从丹田处升起,整个身子浸到了暖水之中,一切开始暖融非常,腹部原有一阵一阵的疼痛渐渐消失,慢慢一切都变得充盈起来,就连手上被她自己掐开的伤口都眼见到在愈合,以不再疼痛。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看着手心已经完好如初,身上也没有再感到疼痛,心头却没有丝毫喜悦。
如此不合常理之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也难怪清沐非要逮着自己不放,说自己不是普通人,非要赶尽杀绝了……
脑中乱成一片时,听到叶轩低低地哼了一声,随后睁开了双眼。
可他眼神却不对劲了。
没有了过去那生动灵活的光泽,沉沉的,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迟钝而无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有痴笑了好一阵子,才指着她问道:“你……你是谁呀……”
“轩儿?”叶萋斐蓦然怔住。
他指着自己:“轩……轩儿?”
“轩儿,你怎么了?”她急了,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阿姐啊,轩儿?轩儿?”
“嘿嘿……”一滴口水沿着他嘴角掉下,痴痴呆呆地盯住她,“你是……阿姐?”
晴天霹雳般。
“轩儿,”她哭起来,“你别这样,你好好的行吗?”
叶轩抬起头,眼中一片空濛,并不识得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子。
……
叶萋斐牵着叶轩在府内走了好几圈,他一脸兴致盎然,却丝毫想不起曾在这里生活了两载多时光,与他所说曾经发生过的事,也均是茫然不解的模样,时而似乎会清醒平静一些,但大多数时候,却会总是痴傻迷糊。
只不过是不足两月的时光,一切都倾塌了。
叶轩坐在叶母坟前,一个人喃喃地说着些胡话。
只是突然听到空中雷声大作,倾盆大雨瓢泼而下,里里外外将他淋了个透。
但他也不避不闪,似乎像感觉不到那冰凉的雨水一般,还是继续对着那坟头说着话。
叶萋斐撑伞去拉他,他充耳不闻。
闪电劈开乌云,他抬起头,对着那府门之处挥了挥手,像是在与人做道别。
等他满脸微笑地再走回廊道下时,叶萋斐才又急忙替他擦拭着头上的雨水。
他乖巧地一直低着头,任她擦拭。
最后才又抬起头,看着她,结结巴巴却又认真地说道:“阿姐……娘……娘她走了……”
“走了?”
“嗯……她说……要……要去……下轮回……轮回井……”
说完,又嘿嘿哈哈地笑了起来,方才脸上一刹的慎重认真,再痴痴傻傻地往屋内跑去。
却忘记了抬脚跨门槛,一个踉跄地直直扑在地上,撞出一声巨响,然后嗷嗷地哭了起来。
叶萋斐慌张着去扶她,哄了好一大会儿,他才止住了哭泣。
大约也不再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反而是回到三四岁了。
她将他牢牢搂在怀里,听他不时发出一声哽咽,再左右看着这叶府之中慢慢显出衰败的一切,只得一边自我宽慰一边对他说着:“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爹一定能洗脱罪名,皇上一定不会诬陷好人,一定……”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似乎也是拨云见日。
叶轩从她怀里悄悄地抬起头,脸上绽出无忧无虑的一点笑意。
她心里也终于有些欢喜。
但只听“嘭”一声,像是有东西砸到了门上。
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到乒乒乓乓地声音继续响起,继而有人开始叫嚷着推着叶府大门,木门咯吱咯吱地剧烈晃动响起。
叶轩本是平静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恐惧慌乱。
叶萋斐安慰了一下他,跑出房间,看见各种脏污秽物不断地被人扔进墙内,伴着墙外有人大声骂道:“就是这家了!勾结叛军的那个狗官就住在这里!”
“大家赶快砸啊!”
“对,千万别给这种狗官留面子,他害我们家破人亡,我也要让他家人痛不欲生!”
“快去!把门给砸烂掉!”
“这种狗官家中一定有值钱的东西!大家快砸门!”
叶轩猝不及防地开始大哭。
而那府门也一瞬间被人撞开,随即人群鱼贯而入,冲入客堂,见到叶萋斐和叶轩也毫不在意,见了东西就开始砸,还一边伴着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叶萋斐甚至不知道是谁趁机一脚踹在她的背上。
满地狼藉,只听得到稀里哗啦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头道了句:“这东西值钱啊!”
所有人就疯一般地开始哄抢那些没有砸掉的东西,字画,瓷器,甚至为了一些锅瓢碗盏都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