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渚紧紧随在叶萋斐身后,看着她穿行在树林中,而她的身形越来越轻盈诡谲,似有绝顶轻功附身,不安之感慢慢萦绕上心头。
她不过是长安城内一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子,一直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哪里会突然习得这样的武功。
再见她突一闪身,整个人骤然消失。
他慌忙冲上前去,却连一点影子都没见到。
“糟糕了!人去哪里了?”江渚茫然失措地顿在原地,只听到风从树梢上呼呼吹过。
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声,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气喘吁吁地一边跑一边扶着树休息。
男子一见他,如见救星一般,忙唤道:“这位兄弟,你……你可见到一匹马在这附近吗?背上应当还托着包袱……可找了我许久……”
“马?包袱?”他眉头沉了一下,“你是张嘉?”
张嘉一愣,指着自己:“你怎么知道?认识我?”
“不认识。”江渚不客气地回道。
“那你怎知晓我的名字,你可是见过那马匹?”张嘉拉住他,“包袱中我留了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江渚心绪烦乱,“恐怕还有个姑娘的名字吧!”
“你果然见过我的马!”
“没见过。”
张嘉:“……”
正当两人相峙不下时,不远处的林中传来了叶萋斐尖叫的声音,随后便是一阵火烟滚滚。
两人一道大声唤道:“萋斐!”
又对视一眼,尴尬丛生。
叶萋斐原本因叶姝林之死而悲痛欲绝,但见清泽那一番神情,明白他大约真的不是故意要害死叶姝林。
可气郁难填,悲愤不已,加之江渚还在一旁替他说话,便只想一个人冷静一下。
但她刚跑出去几步,脚下恍惚轻盈了起来,发现那一团白雾竟将她整个身子托起,鸟雀翅膀似扇动有声,快速地向前挪走。
还没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突然一股火焰从前方袭来。
白雾消散,叶萋斐跌落下地,而那火焰却无消散之势,越燃越烈。
清漠脸上毫无表情,冷冷看着叶萋斐茫然失措的表情。
他方才打伤了妖兽,才又寻着白雾而来,只没料到白雾居然找到了叶萋斐,此前一切的揣测都隐隐有了答案。
白雾本就是那人的一魄,而它却总是出现在叶萋斐身边。
纵使她不是她,但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师兄——”江渚见清漠正杀气腾腾地走向叶萋斐,急忙大声唤住。
“啊!是那位师父……”张嘉也诧异地喃喃道。
叶萋斐虽不知江渚和张嘉怎会凑到一块儿,但眼见了这两人,心头还是多少有了些宽慰。
不想清漠一见江渚,似乎却是更为光火,别过头去,紧盯着叶萋斐,只问道:“你可曾在洛阳乡下让一个厉鬼灰飞烟灭?”
叶萋斐茫然地点点头。
“后来在洛阳城边还掐死了一个人?”
“没有,”她急忙解释,“我没掐死他,我弟弟看过了,他只是晕过去而已!”
回想着那时叶轩去探那男子气息时眉心一颤的奇怪神情,她似乎忽而明白了什么,舌尖发木:“我那时……把他掐死了?”
“那不关她的事!”
江渚不明白为何清漠会突然向叶萋斐提及这事,她既然不知自己的血有何功能,那掐死别人也并非她本意。
反倒是清漠此时的企图,他反而是看不懂了。
清漠明显怔了一下,随即面目变得阴鸷起来:“江渚,该你管的事,你可以管,但不该你管的事,你别插手!而她,就属于那不该你管的!你最好掂量掂量清楚自己的位置!”
他一手指着叶萋斐,怒对着江渚。
而江渚从未见过清漠会有如此怒颜。
与他相识也算是有二十年,他虽不如清泽那么平易近人一团和气,但也知晓他并非是非不分善恶不明之人。
此时清漠如此针对着叶萋斐,断断不是只因她错手杀了一人,而是指向了江渚自己。
“我……”江渚结舌。
一直在旁未开口的张嘉算是忽然明白过来眼前这混乱的情形,忙抢过话来道:“这位师父,叶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与这位公子真的毫无关系,你大可以放心!若是没别的事,我便先带她带走了!两位告辞!”
说罢,还不等清漠和江渚开口,一步上前拉起叶萋斐,不由分说地便拽着她往别处走去。
江渚本是要阻拦,无奈清漠更是抢先一步拽住了他的胳膊,厉声道:“江渚,我说了那么多你都当做耳旁风吗?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别忘了你七七四十九人的承诺!”
他再使力挣扎了一下,不想也大不过清漠的手劲,眼睁睁看着张嘉将叶萋斐带走,万般无奈和失落萦绕上来。
片刻之后,费尽全力才将清漠的手甩开,红着眼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必你来提醒我!”
“不论你如何想,我也绝不会让她阻扰你修行,”清漠道,“明日你与我一道去往河西走廊一趟,我得让你好生看看三百年前那女子究竟会落得了个什么样的结果,你就会知道你若是再执迷不悟,坏了命数,叶萋斐又会怎样!”
叶萋斐一路沉默着流泪,直到行至那小路上,张嘉才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苦笑一声:“难怪那么坚决地不想与我在一起呢,是因为他吧?”
她抬起头,满脸泪痕。
“他称那僧人是师兄,想来也是要出家的吧,也难怪那僧人会那么生气,”他慢慢笑着,“萋斐,不论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但你和他却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本来我也与他道别过了,”她擦擦眼泪,望向了洛阳方向,“既然阿姐没了,我也没有再去千仞寺的理由,不如回长安吧,也好跟爹娘说清楚此事。”
“萋斐,有一件事我不知如何跟你说……”他有些迟疑。
而她陡然紧张了起来。
听他将她走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陈述了一遍后,她失神了许久,逐渐开始忿忿不已,低眉怒道:“我究竟是如何招惹了这一干人等,为何偏偏总是与我过不去!那个清沐,起初便是她伤了我阿姐,而若他敢再伤我家人一分一毫,我绝对饶不了他,就算是天涯海角前世今生,我也非要他把一切偿还!”
……
清泽抱着头,在山洞的一角蜷缩着。
清渊的话犹在耳边,令他呕心愁肠,痛不欲绝。
“如何?想清楚了吗?”清渊从旁淡淡抛来一言,“清沐受了伤,如今不是你的对手,否则他也不会留在长安。若你帮我拿到清沐那里的曲阴网,再骗出清漠手里的那个,你曾经害死江渚父母的事,我可以替你保密……”
清泽抱着头,不语一言。
“还是,你真的想要他知道吗?”清渊循循善诱,“他一直尊敬的师兄,竟然犯下过如此十恶不赦的大罪,而他敬爱的师父,居然还瞒了他这事二十余年……”
“你为何非要拿到曲阴网?”清泽抬头,“为何你自己不去拿,凭什么就找上我?”
清渊不回答,笑了笑,反问道:“江渚身上有个桃符,你可见过?”
清泽点点头:“见过。”
“那东西,他一出生就有了,是三百年前那人留给他的。三百年前,她本是好意,想用桃符来保护他不受一切妖魔鬼怪的侵袭。可那东西沾染多了邪气,也就变成了阴邪之物。我本想一直留着的,但那煞气我化解不了,就故意留在了叶府,被那姑娘捡了去,”清渊道,“她或许还一直没想明白,为何她姐姐会那么容易就被妖兽附身了……”
“你……”清泽大骇。
想起那妖兽死时,叶萋斐撕心裂肺的哭泣,他开始有些心虚。
“是,我最开始只是想拿到曲阴网来证明自己比清沐强罢了,谁让主持一直认为清沐更胜于我,”清渊微微垂头,“可那桃符在我身上久了,什么魑魅魍魉就都缠上来了……那曲阴网乃是江渚三百年前的前世高僧所制,那高僧以为桃符仅仅可防外物,并没大的意义,需得捕获才可有机会度化,所以与桃符相反,曲阴网是正阳之物,可化这阴邪之气。”
清泽咬紧了牙,眼看着清渊慢慢敞开了衣衫,露出胸口,身上一块一块黑色的斑痕,幽幽如在冒着黑气。
苦笑一声:“我现在对清沐清漠,没有任何胜算……大家好歹师兄弟一场,师弟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可你害了那叶家大小姐,这是报应不爽,一命偿一命!”
“哦?”清渊挑眉,“那桃符可还是在叶萋斐身上,大约她很快就会如我一般了……拿不到两枚曲阴网,她也只有死路一条,你猜猜,要她死的话,你那小师弟又会怎样,会安心皈依吗?恐怕不单是怪你害死了他的父母,还害死了这一世钟爱的女子吧?”
清泽明白清沐一向对妖魔鬼怪都是赶尽杀绝,既然他重伤了叶萋斐的姐姐,也知她的血有疑问,那便决不可能交出曲阴网。
而清漠则以护江渚修行为己任,若说是要救叶萋斐,怕也是难上加难。
但如今拿到两枚曲阴网,还能够救得她,才能换江渚宽心,恕他对江渚犯下的过错。
“好,我答应你,”清泽站起身来,“我会拿到那两枚曲阴网,但在给你之前,我会先交给叶姑娘,让她能先化去身上的煞气。”
“无所谓,”清漠耸耸肩,“我还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