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那架宽敞的能装下好几个人的马车上,顾澜挨着角落坐下,一件披风把她从脖颈以下裹的严严实实,周廷焱略觉满意,只有一点,顾澜那双兔子眼睛真是让他火大。
“你哭了?”他脸色骤然转冷。
顾澜低头作羞愧状,这时才觉得眼睛酸涩的难受,周廷焱见此不满的哼了声,也不知是不是看顾澜的样子过于可怜,竟然没再多说什么。
他素来觉得哭哭啼啼的女子最是麻烦,如今身边就有一个,却拿她没办法了。
“以后不许哭了。”所有到了嘴边的训斥都变作这一句毫无力度可言的命令,顾澜好看的眉眼不由弯了弯,周廷焱一眼看到女子嘴角来不及掩藏的弧度,脸色僵了一瞬,转头看向窗外,对着周顺催促:“还不快走。”
镇北侯府的两架马车一前一后离开顾府,又有不少侯府的侍卫从顾府搬了几个箱子出来,路过的百姓好奇的围着观看,只因没见过回门时从娘家带走这么多东西的,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就变了味。
都说镇北侯跋扈,这不连当朝一品的岳父都怕了他,还在他与顾家姑娘回门这日送了不少礼。
这些传言马车里的夫妻俩是一概不知的,顾澜从马车动起来就开始犯困,她强撑了许久,还是在越来越难缠的困意中渐渐闭上眼睛睡着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微张着嘴,呼吸声十分有节奏。
周廷焱正闭目养神,听见声音一睁眼就看见那一头柔软顺滑的长发慢慢向自己靠拢,最终贴在他肩膀上,还像个猫儿似的蹭了蹭。
啧,他神情不自然的抬手,分明是想让她坐好,可手指触及女子额头时,却顿了顿,然后拐了个弯,抚着她的头小心侧了侧肩膀让她枕得更舒服些。
真是个孩子,镇北侯如是想。
马车一停,顾澜悠悠转醒,察觉到自己枕着周廷焱的肩膀,她赶紧坐直身子,借着余光偷偷打量他。周廷焱似乎知道她在看他,低笑了一声,动了动僵硬的手臂,率先下了车。
顾澜微红着脸跟着他下车,望着男人伸过来的手怔了怔,才把一只莹白如玉的小手放进他掌心里,被他一牵,再用臂膀的力量一带就下了车。
回到雪园,周廷焱先去了书房,顾澜则与尤氏几个回到自己的院子,她一回来,就自觉往榻上一倒,想把马车上没睡够的觉再补回来,尤氏过来拉她:“姑娘,可不能睡了,快洗把脸,我给你准备点姜茶你喝了。”
顾澜今日在顾家哭过一场,出门又吹了冷风,按照尤氏的经验,她肯定得病一回,是以先让人煮了姜茶预防。
待顾澜哼唧两声,撒娇一般来搂她的脖子时,尤氏就知道还是晚了,一摸她的额头,果然十分烫,她立时叫来彩珠把顾澜扶到床上躺着去。
尤氏一边给顾澜用湿帕子降温,一边吩咐彩珠:“快去禀报侯爷,给夫人请个大夫。”
彩珠急急忙忙就往书房去了,没走到地方她就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周顺,于是赶忙都与他说了。
书房里,周廷焱刚处理完几封紧急公文,就听周顺来回禀,他皱了皱眉,一下午的好心情不复存在,出去一趟吹吹风就病了,她这身子骨也太弱了,他又想起查到的结果,捏着眉心问:“赵太医可回京了?”
周顺:“快了,最迟一两日。”
“属下已经先让人去宫里把陈太医请来了,这时候应该到了。”
周廷焱放下手头的事,与周顺先行去了顾澜的院子,一进来先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让他脚步都乱了几分。
“怎么回事?”
尤氏慌忙回答:“姑娘喝水呛着了。”
就这功夫,顾澜顺了气又扒着尤氏手里的水杯喝水,周廷焱看她烧的满面通红,额上冷汗阵阵,心里涌上了一股陌生的情绪,竟然上前接过了尤氏的活计,给她喂水。
周廷焱那只大手很牢固,顾澜抢不过没有刚才喝的急,也就不再呛了,但她很不满意,可怜巴巴的拽着他衣袖。
“我还要喝。”
周廷焱只好又让尤氏去倒一杯,顾澜喝饱了水乖乖躺在床上迷糊着,片刻后,陈太医到了,周廷焱尚坐在床边,此时想起身,却发觉外袍的袖子被顾澜抱着,他微微一扯,见扯不动就放弃了。
陈太医一脸惊奇,他也算是常与镇北侯府打交道,可从没见过周廷焱对谁这么上心,病了还寸步不离的陪着,不过这些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并未表露出来。
等到陈太医给顾澜诊了脉,他才真是变了脸色,面对镇北侯的无声询问,犹疑不定,“这,夫人这脉象。”
“如何?”
陈太医不信邪的又细细诊过,难以置信说道:“恐怕寿命不长。”
他又是惊讶又是害怕,观顾澜的症状不过是染了风寒,怎么竟会伤及性命呢。
周廷焱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最初听周顺禀报时,他只当其中有夸大之言,如今听陈太医也这么说,他才真正意识到,顾澜或许真的命不久矣了。
陈太医斟酌着说道:“也许是老朽医术不精,不如等赵大人回来让他再诊治,我只能给夫人开些退热的药。”
他觑着周廷焱冰寒的脸色,看见他点头,才出去外间开方子,尤氏在一旁满腹心事,欲言又止,但想起顾澜的叮嘱,她还是没有多言。
周廷焱陪了顾澜一下午,她病中与平时不大相同,爱撒娇,粘人,甚至会流露出几分坏脾气来,他觉得新奇,愣是没挪动就着这样的姿势坐了两个时辰,直到顾澜翻了个身,后背对着他,他那衣袖终于是被她放下了。
尤氏端了一碗刚熬好的药过来,周廷焱顺手接过,把顾澜扶起来靠在床头,极有耐心的吹凉了一勺药准备喂她。
奈何顾澜从小是个药罐子,感受不到侯爷的体贴之情,只想着长痛不如短痛,迷迷糊糊的就从周廷焱手里抢走药碗,咕噜咕噜几下就把一碗药都喝完了,等周廷焱接过来一看,只剩个碗底。
他摇头失笑:“你倒是乖得很。”
尤氏把碗接过去,问他是否要摆饭,周廷焱便说:“备点清淡的粥和小菜,让她吃了再睡。”
他在这耽搁了许久,还留着很多事没处理,看顾澜安稳下来,他就决定先回去,明早再来瞧瞧她。
周廷焱前脚刚走,顾澜就被尤氏叫醒了,她睁着一双迷离的大眼,伸手抹去眼角不受控制流出的泪,茫然问道:“奶娘,我又病了?”
尤氏心疼道:“你不听我的,在顾家哭了那半天,可不得病了。”
“侯爷刚走,太医也来过了。”
顾澜强打起精神,问:“你没说什么吧?”
尤氏摇头,顾澜这病有一半是常年装病服药所致,当年那大夫与宋家有些故交,教给顾澜这装病保命之法,每月要喝一剂他开的药,就能像久病之人一样身体虚弱,等停了药过了一年半载慢慢会好。
“不告诉侯爷能行吗?”尤氏还是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可顾澜似乎心里有顾虑,扶着床沿头重脚轻的起身,虚弱道:“再等等吧。”
顾澜这次的风寒虽然来势汹汹,但她吃了饭捂着厚被子睡一觉,第二日早上发了汗,也就好了许多,还有心情问起早上的饭食来。
她正与尤氏闲聊,腊月抱着个大食盒匆匆进来,急的放下食盒就过来跟她说:“姑娘,出事了,奴婢方才去厨房拿早饭,府里下人都在议论您替嫁之事,还说您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
顾澜微微一怔,替嫁之事倒是好说,昨日回门那么惹人注目,别人知道了不稀奇,她的病只有顾家人和周廷焱知道,总不会是周廷焱亲自传的谣言吧。
正想着,彩珠跑进来,说:“姑娘,老夫人派葛嬷嬷来看您。”
顾澜心头微动,已是明白了大半。
十有**是顾鸾怕她在侯府过得太好,给她找点事让她头疼,最好老夫人一怒之下赶走她这个病秧子,免得连累周廷焱沾上克妻的名声。
她淡淡道:“请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