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邀功一般将那兜红枣捧给顾澜看,奶娘在一旁惊讶的张大了嘴,顾澜好看的细眉微微一挑,她甚至能想象出周廷焱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这个镇北侯,未免也太别扭。
周廷焱让下人传完那句话就有些烦躁,他盯着桌案上被墨迹染坏了的纸,一双剑眉皱的老高,把纸张揉成团扔在一旁,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
周顺在一旁安静磨墨,小心伺候着,就怕一不小心惹了浑身不对劲的主子,在收拾了一堆废纸之后,那人终于撂下了笔,脸色更加臭,乜了他一眼:“出去,在这站什么桩?”
忽然被迁怒的周顺茫然的看着手里,敢情在这磨了半天墨,还是被嫌弃了,他应了一声往书房门口走,主子又叫他站住,说:“可有人来过?”
“没有。”周顺回答的毫无迟疑,周廷焱的书房乃是重地,平常下人都不敢往这边靠,需要站的远远的等着传唤。周顺回完话心里就有那么点明白了,主子不高兴,那种期待落空的别扭感,他仔细回想,然后瞬间恍然大悟。
“主子,您让人送去那些冬枣,夫人很高兴,说晚上让厨下煲汤等您一块用。”
他说完就看见周廷焱淡淡瞟了他一眼,眉间稍微舒展,但矜持道:“再说吧。”
周顺还没研究完这是去还是不去,外头就有下人来通传,说是从通州府来了一封密信,他立时出门从送信的人手里接过一封信和密匣,又让书房外伺候的陈福领着人去拿赏钱。
周顺回来将一个锁住的密匣放在周廷焱面前的桌案上,又把信拆封展开递给他,最后从信封中倒出一把钥匙,周廷焱看完那封信,这些天胸中积攒的郁气终于一扫而空,吩咐周顺打开密匣,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账本,从头翻到尾,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闻御史最近怎么样?”
“好着呢,家里欠的债都还上了,夫人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周廷焱微一挑眉,道:“把这账本给他,让他随意上奏,不必顾忌。”
他眼里闪烁的冷光让周顺打了个寒噤,把那账本收进密匣便找到书房附近隐藏起来的暗卫,耳语几句,让他把东西悄悄送到闻家。
午时,周廷焱让人在偏厅摆了饭,吃完就吩咐周顺备马车,看那神情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架势,周顺让下人把马车赶到大门口,心里替宫里的小皇帝默哀了两声。
周廷焱出府是惯常的大场面,护卫齐齐出动,十几个人前面开路,后面跟随,帝都那条长安大街上,百姓们每次看见必定抻着脖子看,就想知道这传言中煞神一样的人物究竟长什么样。
在一路围观中,马车到了宫门口,周廷焱下车,一身藏黑色暗金云纹锦袍在阳光下尽显尊贵,气势慑人,再配上那张堪称完美的冷淡俊脸,宫门口的守卫连个样子都不做,躬身把人请了进去。谁都知道,周廷焱手里有一块先帝御赐金牌,宫门随便进,皇帝随便揍。
大齐的皇室姓楚,小皇帝楚钰登基三载,还没过十五岁生辰,正是最叛逆淘气的年纪,又因为三岁丧母从小被先帝放到外祖家养,周老夫人一心疼爱外孙,宠溺过了头,便给养的娇惯了,幼时逃学贪玩,长大了文不成武不就。
嫡子长到九岁时,先帝觉得不能再放任下去,正好周廷焱从北疆回来,因为战功卓著承袭了爵位,这位年纪能当他儿子的小舅子,先帝心里十分喜爱,不因别的,他爱才,周廷焱自小聪敏过人,读书习武,兵法谋略样样精通,年仅十六岁就敢带着几千骑兵偷袭羯族大营,最后还成功了,把不可一世的兵马大元帅胡勒斩于马下。
自从有了他,没几年大齐的边境就太平了。
先帝把不成器的儿子交给他来管着,驾崩前还给了一块金牌,说是楚钰敢不听话,那就揍的他屁。股开花。
小皇帝楚钰因此分成了两副面孔,见别人是张牙舞爪的老虎,见他舅舅就是一只瑟瑟发抖的乖猫。
景明宫里,楚钰闲得无聊,逼着内侍与他摇骰子,赌大小,输了拿钱,没一会儿,楚钰面前放了一大堆散碎银子,内侍们面如菜色,摸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子哀求的看着他。
楚钰摆手:“无趣,朕不玩了。”
就等他说这句话呢,内侍们欢欢喜喜拿回自己的银子,被总管高福撵出去了,楚钰撑着下巴,三天没出宫鬼混,还不是怕那煞神心情不佳来找他的茬,早知道就不听姓杜的了,如今困在宫里真难受。
正想着,那边一个内侍连滚带爬跑进来,慌慌张张说:“皇上,镇北侯进宫了。”
楚钰手一抖,下巴差点磕在桌子上,往边上四处看看,最后身子一矮钻进了那张紫檀木桌案底下,对高福说:“就说朕不在。”
高福点点头,英勇就义一般到门口迎人去了。
“侯爷,皇上陪太妃娘娘说话去了。”他心想着,任镇北侯再霸道,总不至于闯进后宫吧。
周廷焱冷眼看着他,把他看的紧张冒汗,方才说:“那便算了。”不等高福松一口气,他冷冷一笑:“本侯再问你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
高福骑虎难下,这时被周顺拉了一下,劝说道:“高公公,你可想好,那位是亲外甥,顶多挨顿骂,你么……”
未尽之言就不用再说了,都是明白人,高福笑脸迎人:“侯爷请,皇上在里头呢。”
楚钰猫在桌案下,听到脚步声,以为是高福回来了,屁。股先钻出来,叫道:“朕腿麻,快来扶一把。”
没等到高福来扶,四周静默,一片压抑的呼吸声,楚钰意识到不对之前,屁。股先挨了一脚。
“哎呀。”他惨叫,其实不免有夸张的成分,但是叫痛比不吭声有用,果然听到一个冷漠的声音:“起来,坐好。”
楚钰爬出来,面对周廷焱那张冷酷的脸,心里忐忑。
“舅舅,有事啊?”
他觉着慌,还记得当朝赐婚时,周廷焱阴云密布的脸色,随后就是长达一个月的不理不睬,说来也奇怪,他舅舅不管他了,他反而觉得玩什么都没意思了,像被遗弃在皇宫里的小可怜。
周廷焱不悦:“你几天没上朝了?”
楚钰在心里数了数,支支吾吾:“三四天。”看对面的人脸色不对,他改口:“七八天。”
“半个月。”周廷焱开口,冷如冰雕的脸因为怒气有了一丝生动。
小皇帝把头低下,乖乖认错:“我再也不敢了。”然后偷偷抬眼看他:“舅舅,要不我把圣旨收回来,你说成吗?”
本以为会迎来周廷焱一顿冷言冷语的嘲讽,谁知道他竟然只是训斥一句:“不像话,君无戏言。”
楚钰心里越发愧疚,舅舅也老大不小的了,娶了不想娶的女人一定很痛苦,而且两家还有恩怨,长此以往说不定会抑郁成疾。
“那我再下一道圣旨,让你和顾鸾和离。”
若是昨日之前,周廷焱倒真会考虑这个提议,不过现在……他没告诉楚钰嫁过来的不是顾鸾,只是说道:“不必,留着吧,府里不缺这一口饭。”他想起顾澜那副孱弱的小身板,应当是吃不了多少的,便当做鸟雀之类的小宠养着,好过让她折在顾遥之手里。
想到此,他便问了一句:“赵太医何时归京?”
楚钰茫然不知,看向高福。
“赵太医回家丁忧,说是这几日就到帝都。”
“甚好,等他回来让他去趟镇北侯府。”
外面日头西落,映出一片红霞,周廷焱进宫多时,先被几位辅臣拉着告状,又来揪楚钰这烦人精,不想就耽误到了这么晚。想到那丫头说要等他用晚饭,心里又是有些隐秘高兴,又是嫌弃,督促了楚钰两句就要走。
“舅舅,你不留下吃饭?”楚钰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被抛弃一样不甘心问道。
周廷焱回过头,脸上虽然还是冷淡,但嘴角稍稍扬起那么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略显得意:“有人等着,算了。”
有人?谁啊?
楚钰心说:不对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