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墨自以为是一碗水端平,做的天衣无缝,端砚是刚来的,这么怯生生的模样,难道还敢对公子直接告状去?
她定然是不敢的。
公子用完早膳后,一个丫鬟也没留,只叫小厮在旁边伺候笔墨,纹枰几人也都被打发回去了。
裴境抬起眼皮问了问:“可问出来了?”
徽墨忙道:“问出来了,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的,确实是她自己不小心,公子放心,咱们院子里头人口少,纵有些小口角,也不过是年轻女孩子们有点意气之争,哪会下那么狠的手呢。”
裴境默然片刻。
徽墨还以为公子对她的处置不满意,忙道:“请公子宽心,我再劝和劝和,以后定不会再出这种小口角。”
裴境淡淡看了她一眼:“但愿如此。”
随即他便低下头去不再理会此事。
徽墨松了一口气,放下心中忐忑,打定主意,也要去说说纹枰。
若是这事处置不好,叫公子怀疑她的能力,可就不是她想看见的了,想到这,徽墨心里难免有些埋怨沈妙贞。
素日都好好的,偏她来了,就惹起这么多的事端。
一个干巴巴的黄毛丫头,公子偏还注意了她。
徽墨心里有点酸溜溜,却还惦记着差事,去寻纹枰。
一进纹枰屋子,便见她偷偷在沈妙贞的床铺那扒拉着什么东西,徽墨面色顿时一变,她反手关上房门,不叫外头人瞧见。
听到门吱呀一声响起,纹枰吓了一跳,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往外看,一件是徽墨,顿时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是徽墨姐姐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是谁?端砚?还是别人?”徽墨疾声厉色,却怕旁人听见,压低了声音。
纹枰一点也不紧张也不在意,笑嘻嘻道:“若是旁人,我自是十分害怕,可是姐姐你,我怕什么。”
徽墨气坏了:“你别同我嬉皮笑脸,我且问你,你偷偷的在那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纹枰撅嘴:“我就是瞧瞧,端砚那小蹄子,都带了什么东西,她那样精乖,能搭上老太太房里的黄鹂姐姐,肯定是用什么好东西贿赂了。”
“所以你就偷偷翻人家东西?要是人家真有什么好东西,你要怎的,难道你还想据为己有?”
徽墨正色道:“平日你的那些小动作无伤大雅,反正也闹不到公子面前去,我便不管你,可咱们院里容不得手脚不干净的人,你若是有这心思,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纹枰撇撇嘴,凑上来,拉着徽墨坐下:“好姐姐,你消消气,我哪是那种眼皮子浅的,我是查查端砚这个小蹄子。”
纹枰掏出珍藏了许久的六安瓜片,给徽墨沏了一杯茶,还亲自端到她手边。
见纹枰这副机灵做派,徽墨心里头那点气也消了一些,哪怕有公子的吩咐,人也是有个远近亲疏的。
端砚刚来,哪里比得上她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纹枰与她俱是裴家的家生子,纹枰的阿娘跟她阿娘,可是未出五服的表姐妹,她们是亲戚。当初纹枰进流风阁服侍,还是徽墨使的法子,将这个小表妹弄进来的。她自然向着纹枰。
而且,因为公子不知何原因叫她关心端砚,徽墨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和嫉妒。
“你别同我卖乖,你好好回答我,你是不是欺负端砚了?”
纹枰撅嘴:“好姐姐,你这是要为端砚出头,来罚我了?”
她本嬉皮笑脸,却见徽墨满脸严肃,立刻收了脸上的嬉笑:“我是欺负她了,谁叫她钻营,明明我为公子采梅露,公子却从没夸过我,偏她来了,就得了公子的赞,入了公子的眼?”
“她夺了我露脸的机会,我心里憋气,便用绣绷子砸了她。”
“怎的,她这便急吼吼的跟姐姐告状了?”
徽墨叹了一口气:“你这个脾气,我说了你好几回了,你都不改,你用绣绷子砸她,给她手上砸那么大一个伤口,被公子瞧见了。”
纹枰一下子慌张起来,脸都白了:“这……这……难道是她去跟公子告状了?我就是气不过,顺手便砸了她一下,她怎的如此小气,这么点小伤就跟公子告状?再说她才来多久,公子就相信她了?”
徽墨无奈:“那能是小伤?我都瞧了,她手背被你砸的,皮开肉绽,开了那么大一个口子,你竟说是小伤?”
眼看纹枰越来越慌张,急的都要哭出来,徽墨安慰道:“端砚这孩子还算实诚,没跟公子告什么状,是公子瞧见了她手上的伤,问她,她只说是自己伤的。咱们公子何等细心,她刚来没干什么粗活,那种伤口怎么可能是自己不小心伤的呢。”
“公子派我来问一问,我已经敲打过端砚,她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怨怼,这才私下来问你,果然是你欺负了她。”
纹枰松了一口气,见徽墨责备,满心的委屈:“公子不知何故向着端砚那小贱蹄子,表姐难道也向着她?她才刚来,就得了公子青眼,抢了我的风头,表姐还为她说话,我看她就是表面老实,心里钻营的很,为了给她讨回公道,表姐就来责备我。此人若没心计,怎会搭上老太太院里的黄鹂姐姐呢,表姐现在为她责备我,小心哪天她将表姐排挤的,都在公子面前没了位置!”
纹枰一喊表姐,徽墨便先心软了几分。
待她说出最后一句话,徽墨心底不禁触动,她咬了咬下唇,强笑道:“我看端砚是个老实孩子,应不会那么做。”
她嘴上虽这么说,这句话却实实在在击中她的七寸。
她服侍公子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公子为哪个丫鬟出头过,这回虽只是略问了问,却足引起她的警惕。
徽墨心里头七上八下难受死了,脸上却不显露出来。
“我私下来问你,便是已经将此事压住,端砚也不打算追究,我得提醒你,端砚现在在公子面前挂上了名号,你以后需对她和蔼一些,莫要生事端。公子的为人你也清楚,最是厌恶底下的服侍的人心眼子多互相倾轧。你需的小心谨慎才是。再说以后一个院子住着,都是一起伺候公子的,你们相处和气些,难道不好?”
纹枰越想越难受,直接哭出声:“我,我就是不服。”
徽墨叹了一口气:“你也别说人家抢了你出头的机会,那日不是你非要带人家去采梅露?下着雪你又懒惰不去了,叫人家自己去采?”
“是,我是偷了懒,可表姐,我每每给公子采梅露,公子也没赞过我,偏她来了,下了雪,她去采梅雪,就得了公子青眼,我怎么能服,便不说我,表姐跟羊豪姐姐哪个不比她资历深,难道服侍公子就不用心了?偏她就如此好运?”
徽墨烦得要命:“好了,你别再哭闹了,在我跟前也就罢了,若是闹到公子面前去,这件事你就有理?公子每日读书累的很,端砚也没揪着不放,这事就过去了。”
纹枰抽抽噎噎,仍是不服不忿。
徽墨只能软语安慰了几句,便出了来,她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头觉得堵得很。
这是个小事,的确没必要闹得不依不饶,但是纹枰有句话说对了,端砚,她凭什么。
徽墨服侍公子这么多年,素日赏赐也是有的,却也没得过公子如此细心询问,因着端砚伤了手,便差遣她来调解。
徽墨在外头坐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往回走。
虽公子发了话,她可以再睡一会儿,但沈妙贞都已经醒了,她素来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而且徽墨她们都在外面伺候,她却在里间歇着,总觉得不自在的很。
公子没对她不满意,可她却觉得初来乍到的,心里头不踏实,生怕被赶走。
在里间做了一会儿,沈妙贞便拿起自己的东西,往外间去。
外间,裴境正执笔做一篇论。
听纹枰说,她们公子裴境裴六郎,乃是洛京第一美男,前几天沈妙贞提心吊胆的,根本不敢打量这位六公子。
现在,也不知是因着那瓶金疮药,还是昨晚让给她吃的荷包蛋。
沈妙贞敢抬头好生瞧瞧她要服侍的这位公子了。
裴境喜欢轩朗开阔,所以天气好的时候喜欢到角楼上的书房里头呆着。卧室内也有书桌,就放在窗边,微光从窗缝中照射进来,打在他的侧颜。
将他白皙如玉的脸照的宛如通透的琉璃,薄而有形的唇显得嫣红粉嫩,他垂着眼眸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有种奇异的魅力,让人移不开视线。
沈妙贞看的有些呆了。
她只认识自己的名字,没读过什么书,并不知道什么郎艳独绝公子如玉那些华丽辞藻。
她只是觉得裴境长得确实很好看,好看的像是画上的人。
他们村里有个木匠,平日里除了做些木头家具,偶尔也会雕些美人像去集上卖。
她觉得现在的裴境,就像是雕刻出来的美人像,好看的不像真人似的。
这么胡思乱想,裴境好像问了她什么话,她便顺嘴秃噜出来。
“公子长得好看,好像我们村里木匠雕的那些小像。”
这话一出,裴境身边的小厮空青立马瞪大双眼,吓得够呛,盯着仍然有点呆呆的沈妙贞不住的打眼色。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勇的丫鬟,当着公子的面夸公子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