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举对裴境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事,不过居然是第一名,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意外之余便有些志得意满。
侯府也是欢天喜地,举人老爷说出去本就高兴,而这第一名解元,更是镶了金边,好不光荣。
裴境高兴过后,也就冷静下来,三年后还有会试和殿试,只有成了进士,才是真正一只脚踏进了官场仕途。所以高兴了那么几天,也就一切如常。
倒是侯爷和老太太,把裴境好一顿夸,他俨然成了侯府的未来希望,待遇也跟二公子,未来的侯爷还要好一些,不过裴境在意的不是这个。
成了举人,就可以直接做官,只是要有缺才能补,而且要下放到各州府的县里,先从九品做起。有些举人因为连年考不中进士,只能在下头的县衙做个小吏。
不过本朝科举对于举人很是宽和,就算担着朝廷的职位,也可以在职考进士,除了举人的补贴还能多拿一份朝廷俸禄,有许多举人都是如此。
二老爷也问过裴境的意思,他们二房有钱,给他使银子,在洛京活动个肥差是没问题的,洛京城不同于一般的县,乃是大梁陪都,哪怕只是主簿也是从七品。
但裴境却并不想现在便开始做官,在他看来,只有一直考不中进士没出息的才会去补缺。
他年纪还小呢,不需要现在就考虑出路,说到底他更看重的是名,举人的补贴一年才不过二十两银子外加两石米面,对于穷苦人家来说这实在是一笔大收入,能叫一个赤贫之家两年变成一个小地主。
可侯府是什么人家,他裴境喝一碗雪顶含翠茶便几两银子没了,岂会看中这点朝廷补贴和一点小官俸禄。
他不愿意现在便做官,二老爷也由着他。
会试乃是三年后,虽然他不敢懈怠,但总归可以略松了一口气,能歇息几天。
如此又过了半年,年底过完年,沈妙贞的哥哥来递了话,求六公子放她家去几天,原因是他们的娘病重。
裴境早就习惯了沈妙贞在身边服侍,这些年她被调教的实在和他的心意,一个眼神她便知道只要磨墨还是要上茶,但她娘病重,于情于理也不能强留。
裴境便给她放了假,让她先回家侍奉母亲,还特意让景天驾车拉她回家去。
沈妙贞好几年没能回家,心中未免有些近乡情却,而这一回回去是因为母亲病重,心里更加难受。
沈家村在京郊三十里外的地方,坐着车也要走上两个时辰,逐渐的地上也有些坑坑洼洼,快到沈家村了。
她掀开车帘子,往外一看,道上走来几个年龄不一的年轻小伙子,身上都背着布包,一看便是上学的学子们。
她眼尖,一眼便瞧见了自己的弟弟,急忙叫景天停车,她下车对着弟弟招手。
“小天儿,过来。”
那群书生中,一个肌肤白皙相貌英俊的少年一愣,不敢置信的瞧了好半天,一晃好几年了,他都有些不敢认。
“天儿,是我啊,我是妙贞,你姐姐。”
“阿姐?当真是阿姐?”
小少年飞奔一般过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阿姐,当真是你?”
眼前的小少年比自己都高了一些,脸却仍旧稚嫩无比,带着孩子的稚气。
“好几年不见,我都不敢认阿姐了。”
那些少年郎应该是弟弟的同窗,什么年岁的都有,她还见到里面有个十**的,却仍在上村里的私塾,他们公子都是举人老爷了。
那些学生里头,走出来一个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一身素色绸缎衣裳,脸倒是生的端正,很有些文弱书生的样子。
“沈天,这是……”
见他问,沈天也不能不介绍:“这是我阿姐,阿姐,这是私塾的孙先生,弟弟的恩师。”
沈妙贞不敢怠慢,急忙福了福身:“先生安好,我家弟弟,劳烦先生上心了。”
在流风阁这一年多,沈妙贞从没做过什么粗活,吃的好睡得好,生活的舒心,身量也长了上来,没了那股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样子,她天然的美貌便渐渐显露出来。
孙秀才拱了拱手,暗暗打量面前这少女,看着年岁还不到十五,的确有些小,可这种精致的美貌可是那些村姑怎么都比不上的。
她穿着一袭月白的小袄陪着同色的裙子,裙角坠着蝴蝶的刺绣,头发输成朝仙双环髻,带了一只素色的银簪子,一张芙蓉面白皙如同皎月,鼻头小巧唇若樱桃,最叫人移不开眼睛的,是这少女眉宇间似有若无的愁绪,仿佛笼罩着袅袅烟雾,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若远山秋水,清澈见底。
孙秀才喉头耸动,他知道沈天的姐姐,在大户人家做婢女,却没想到,是如此一位小美人儿。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他这回才明白,杜大家所说豆蔻年华的少女之美,原来真是他见识短浅了,他看过村里那些姑娘,一个个又土又黑,村的出奇,哪里能叫娉娉袅袅。
沈妙贞下意识觉得这秀才的眼神有些肆意,但他是弟弟的老师,实在不好说什么,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景天大哥,要不你就送我到这里吧,我跟阿弟一起走回去。”
景天早就得了公子的命令,让他把她安全送到家,又怎么敢躲懒呢:“端砚姑娘,你的行李还在车上,自己一个人怎么背回去,既然是姑娘的弟弟,一起上车,我送你们回去好了。”
“这……合适吗?”沈妙贞有些迟疑。
“这有什么不合适。”
景天眼睛转了一圈,又道:“孙先生既然是姑娘弟弟的老师,便也一起上来吧,我顺路送你们,不打紧。”
景天盛情难却,沈妙贞也只得遵从。
她还以为孙秀才会推脱一二,没想到也真的跟着上了马车。
侯府的马车宽敞,这一辆又是公子的车,整架车两头大马拉车,里面又宽敞又舒服,下面铺着的都是厚实的软垫,车头的小柜上摆着香薰,柜子里还有零食。
然而坐上三个人,也显得有些窄。
孙秀才就坐在她对面,他年纪大已经是个成熟男人,沈妙贞只与自家公子坐的这么近过,从没跟别的男子如此近,而且还是个陌生男人。
她有点不自在,把自己的行李包袱抱在怀里,企图阻挡几分他灼热的视线。
孙秀才看了一眼马车内部的装饰,心里头暗暗羡慕,不知这姑娘在谁家做使女,居然如此富贵。
又看着对面的姑娘,垂着头的模样,只能瞧见她黑亮的发丝和一点白皙的额头与鼻子,再看她的手,纤长白皙宛如玉雕刻而成,他实在恨不得直接握住,看看是否如书中所说,那般柔弱无骨。
有这个孙秀才在车里,沈妙贞着实觉得不大自在。
沈天已经十二岁,不小了,似乎是察觉到自家姐姐的不自在,往她身边坐了坐。
因为离家已经不远,很快便到了沈家村,孙秀才只能下车,沈天跟老师告了别,回来一瞧沈妙贞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阿姐在侯府呆的久了,也跟那些千金大小姐一般,不能见外男了?”
他在打趣,沈妙贞却笑不出来:“你那个老师,我总觉得有些眼神不正,他怎么总盯着我瞧。”
“他盯着姐姐瞧,自然是因为姐姐生的好看,老师家的那个师母,是他们家的童养媳,如今都快五十了,哪里比得上姐姐美貌……”
眼见沈妙贞脸色越来越黑,沈天急忙住了嘴:“我是夸姐姐好看,没有别的意思。”
不过说到这,他潜意识中也警觉了一些,安慰道:“姐姐放心,就见着这么一回,以后又见不到,有我这,他又能对姐姐做什么吗?”
“不是做什么,他能对我做什么……”
沈妙贞叹了一声:“这一年好几两银子的束脩,你在学堂要好好读书,可别跟着那些男孩子一起贪顽,染上一些不好的毛病。”
她是听六公子说裴家族学的坏风气的,不知村里的私塾是个什么情况。
“姐姐放心,咱们家什么情况,我哪里敢呢。”
到了沈家大门口,景天叮嘱了一句:“十五日后,我再过来接姑娘,没要忘了时间。”
“接我就不必了吧,我自己回去就成。”
“这哪行,公子吩咐接您,小的就得接您。”
景天嘱咐完,方才离去。
两人回了沈家这个小院,沈妙贞有些酸酸的,再看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病的张不开眼的娘亲时,她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阿娘,不孝女回来看您了。”
沈妙贞的大哥,一直亲自服侍他们的娘亲,放下了手里的药,推了推又在她耳边说话,好容易把床榻上的老妇推醒。
“是妙儿吗?”
徐氏的嗓音好像破锣一般,双眼无神,双手乱摸,怎么也瞧不见沈妙贞人在哪里。
沈妙贞握着娘亲的手,失声痛哭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阿娘的眼睛,两年前就看不见了。”沈妙贞的大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