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之主 第18章 通知

我是带着满怀的不甘来到紫禁城的。

一路上，父亲阿里和卓都在对我循循善诱。话里话外都在劝我，这次和亲是为了两地邦交，为了回疆的和平，即便是为了心爱的蒙丹，我也千万不能再意气用事。

虽然他劝说我时的语气很温和，用词也没有什么让我不适的地方，但即便再怎么中听的话，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也要听得人耳朵起茧了。

我烦躁地放下轿帘，独自坐在软榻上生着闷气，旁边的维娜吉娜将我的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虽然心疼主子，却也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出言安慰，只能静静地守在两侧，当着两个木头人。

连她们也不跟我说话了。

我越想越委屈。在他们心里，我就是一个贡品，一个美丽得足以让大清皇帝放下对回疆戒心的礼物！

之前还在回疆的时候，除了维娜吉娜，部落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用我这样一个公主去换取回疆几十年的安宁，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交易。

甚至有一次，我在父亲寝殿外听见他与人说，他的女儿含香，这件回疆最珍贵的宝物，终于有了价值。

当时我很失落，跑回自己的寝殿哭了良久。那时候我一边哭，一边自暴自弃地想，原来我只是一个用来交换好处的物件么？

可后来想想，怎么不是呢。自古以来，各族的公主都是肩负着重任的，既然享受着子民们的供奉，就应该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在其位，谋其职，这不都是应该的吗。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我真的不甘心。只因我自小便是回疆最优秀的女子，部落里爱慕我的男儿几乎可以从喀什排到天山，如此，也养成了我心高气傲的性格。我一直想不通，自己大好的年华，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年纪大得可以当我父亲的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只去那里走个过场呢？

还不是因为这身香味和这张脸！我曾经以这两者为荣，可现在我却不敢想象，拥有这样一张绝色容颜，却没有与之相称的心计，我若去了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有什么结局。

以前我们回疆也不是没有过和亲的公主，可我听说她们的结局都不怎么好。我临行之前就曾打听过，嫁到那边的人要么是水土不服，去了没几天就病逝了；要么就是斗不过那里的女人，没过几年就失宠，然后就香消玉殒了。

我还听说，紫禁城里的女人惯爱勾心斗角，每年死在她们手里的女人和孩子不在少数。而我却什么都不懂，比起那些在宫里浸淫多年的后妃，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张白纸，去了那里只有被撕碎的份。

我怕了，因而在蒙丹表明自己很喜欢我，想要带着我私奔的时候，我同意了。

倒不是说我有多喜欢蒙丹，只是现在只有他愿意带我逃出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顺势答应呢。虽然这样可能对蒙丹有些不公，但感情的事如何能勉强，大不了到时候为他多留一些金银好了。

我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然而我没想到自己身上的香味居然成了暴露我们行踪的罪魁祸首，每次不管用什么方法，到最后都会被部落里最会追查踪迹的猎犬嗅到，继而捉住我们。

而且我也没想到蒙丹居然那么没用，接连七次私奔都失败了，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开，我丧气之余，亦有些无奈。

算了，既然真主阿拉不愿让我逃脱责任，那我还是认命吧，不就是嫁给一个老皇帝外加香消玉殒英年早逝么，我认就是了。

接下来的时日，我便安安分分待在马车里，再没考虑过出逃的事，搞得父亲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每次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先转过头来看看马车上的我还在不在，约莫是被那七次的私奔给吓怕了。

就这样一惊一乍地到了紫禁城，我在驿站里休整半日，当晚便与同样来此和亲的西藏的赛娅公主同跳了一段舞。我是柔，那人是刚，二者刚柔并济，虽为异族，却又微妙地融洽在了一起，很是让乾隆皇帝开怀，一舞毕，便欣然接受了两位封地首领的进献，且让他身边的皇后为我们拟定了封号与位分。

我为和贵人，赛娅则是侬贵人，据那位皇后所说，“侬”为感情深厚之意，代表情人之间不离不弃的愿景。我听后只想发笑，看啊，原来连这里的皇后都这么可怜，不仅要亲眼看着情敌被丈夫收入后宫，还要眼巴巴给对方取个顺遂的名字，多么可悲。

身旁的塞娅公主欢天喜地，我却表情淡淡。我不爱皇帝，现在不爱，以后更不会，所以我从不在意自己是什么地位，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使族人平安，使生我养我的回疆再无战火。

可能是我这孤高的性子吸引了皇帝，当晚他便来了我这里，可我内心抗拒，并不欢迎他。他为我美色所迷，也不在意我冷冰冰的态度，反而还对此表示欣赏，说要征服我，让我有朝一日心甘情愿地爱上他。

我心中暗道他可笑，却也着实松了口气。毕竟，我还没有做好献身的准备。

第二日，乾隆便给我晋升了一级，由和贵人变成了和嫔，还说要为我建造颇具我们回疆风格的宝月楼。他说这是他的诚意，要让我心悦诚服，可我却始终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了谢。

原以为这样的开头也算是个好兆头，可谁料还没等我缓一缓，那个所谓的燕格格便过来找茬，口口声声说我抢了她家令娘娘的丈夫，说我是个狐狸精，还掐着我的脖子想让我死。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想过不如死了算了，可我不能。父亲尚在宫中，若是让他知道心爱的女儿刚来这里便死去了，不知会有多难过，而且，我若死了，谁知道那个皇帝对回疆的永不开战的承诺还作不作数呢。

于是我奋力挣扎着，与那个无知又粗鲁的燕格格艰难做着周旋，直到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过来为我解围，才得以一丝喘息。

看着那位皇后为我讨公道，那一瞬间，隐忍多时的泪便不经意地流了下来。我委屈地想着要不要做出一副想要自戕的模样，可维娜吉娜却当了真，拼命拦住我不让我那样做。看着与我不甚熟悉的皇后也过来好言相劝，我才不得不克制住内心那点阴暗的想法，与她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聊了几句后，我发现这个皇后虽然看着很冷，可实际上人却是极好的。她不因为我是她丈夫的小妾而慢待我，反而还在太后皇上面前为我说好话，这样温暖的人，轻易便叫我卸下了心防。

后来的几次相处中，我才渐渐发现，这位皇后不仅待人温和，性子也颇有意思。这个女人很勇敢，也很坚韧，很难……不让人动心。

她会在乾隆皇帝想要掐死我的时候挺身而出，也会在我伏在她膝头痛哭的时候轻声安慰我。甚至，哪怕因为我的原因，她被皇帝关了禁闭，也不曾怨过我，反而在走之前提醒我尽量争得皇帝的宠爱，以便在宫里站稳脚跟，安度余生。

当时我便应了。毕竟，她都这样推心置腹了，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她走后，丽景轩里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死寂。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她说给我的话，越想越觉得舍不得。

我的生命中，还从未出现过像皇后这样不求回报的人，下意识地就让我想要亲近。想到这样温暖的人此后就要被关在宫殿里禁足，我心里就一阵钝痛。

我不愿看她被孤零零地隔绝在自己宫里，更不想此后每天都看不到她的身影。于是，在做足准备后，我终于不得不开始着力争宠。

好不容易才让皇帝的心重新落到我身上，在他封我为妃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他请求放皇后出来。他只当我是为了报恩，也没多想，随口便允诺了。

我当时还满心欢喜了好久，即刻准备好礼物便想去看望皇后，结果这人实在太过小气，直到第二日我才惊觉他当时的允诺只是一句随口的敷衍，气得我好几天不愿与他虚与委蛇。在那之后又过了好几天，他才终于松口，在临近万寿节的时候，将皇后的禁足给解了。

虽然他的心思令人不齿，但我还是很开怀的。因为万寿节那天，我终于如愿见到了皇后。

她看着比之前瘦了点，却依然精神奕奕，还送了我几匹珍贵的绸缎。周遭众人咬牙切齿，我神色未变，笑着接受了，然后在她观察旁人的时候，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我的目光尽数落在了这个大我十来岁的皇后的身上。她若开心，我便跟着她开心，她若难过，我心中也委实不好受。

我对自己的改变感到奇怪。这种感觉，很新奇，却也叫我迷恋不已。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很喜欢皇后，如果可以，真想天天看见她。

而且，那种喜欢与对维娜吉娜的喜欢不同，就好像只要一看到她，我的心中就泛着甜意。

甜如蜜糖，不舍离分。

一开始我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直到当晚，我看见她那副异于往日的忧郁模样时，我的心也跟着疼了疼。这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种感情就是“爱”。

那晚，我与她同睡一床，听到她说她好像喜欢上我时，我的心砰砰跳得极快，我感觉到她盯着我看了好半天，还用手摸了我的脸，那一瞬间，我觉得心里很雀跃。在她的手离开后，不知怎的，我竟有些失落，便下意识顺从心意捉住她的手，并就势压在了她身上。

我问她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她看起来很紧张，却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对她感觉如何。我说我爱她，并用真主阿拉的名义起誓，此生绝不相负。

语落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她点了点头，并一遍遍地说着她亦如此，我顿感满足，然后笑着与她十指相扣地拥在一起。

既然已经确定了感情，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变得顺理成章。我见她一副娇羞模样，便下意识想宠着她，即便她比我还大上那么几岁。

看着她沉沦在我带给她的愉悦里，我心中满足极了，一边轻轻亲她，一边温柔唤着她的名字。景娴，景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以及这么让我心动的女子呢。

与心爱之人做那个事几乎不会觉得累，直到后半夜景娴累极睡去，我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抱着她亲了亲，与她一同入眠。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与她如同寻常夫妻般快活地相处了一生，没有争吵，没有悲哀，只有随着时日增长而变得日久弥坚的爱意。

这个梦太美，以至于我后来每每回忆起来都会笑出声。

我不禁想，我们二人会长久的。

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