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韫的额间已有几滴细密的汗珠子,她忍着心上不喜,终于等到杨嬷嬷说散了,她急急便要回厢房歇息,不想刚一转身便与一女子撞了个满怀。
“啊!”
说时迟那时快,楼韫发髻上那支瞧着颇为名贵的羊脂白玉簪子掉落在地摔成了两截儿。
韦顷盈轻轻后退两步,她抬眸瞧了眼与楼韫相撞的女子,她正哆嗦个不停,想来是真给吓着了。
韦顷盈虽幼时养在江南,但近些年回京也参加了不少春宴,赏花宴,这女子瞧着这般眼生,想来并不是贵女圈子的。
也难怪楼韫正怒火中烧地瞪着她,那架势很是唬人。
她满面不屑地瞥了那女子一眼,后者哭的梨花带雨,模样甚是惹人怜惜,楼韫心头愈发不爽道:“我的簪子被你摔坏了,你哭成这般可怜模样做甚?”
“瞧你穿的这样寒酸,素日定然没见过好东西。这羊脂白玉簪子可是太后姨母赏赐给我的,凭你什么小门小户出身的也敢冲撞了我?你说,该怎样赔我?”
韦顷盈见那女子听到是太后赏赐时更是惧怕的不行,她死死地攥着手,啜泣道:“我,我是无心之失,绝非有意冲撞楼小主的。”
楼韫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她冷冷一笑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光凭你一张嘴我怎么知道。但我的东西被你弄坏了,你就该想想怎么赔偿我才是正理。”
身边众小主们正议论纷纷,那女子更是羞愧地连头都抬不起来,连耳根子都染上了羞怯。
楼韫瞧着她毫无招架之力,眼角眉梢都透着洋洋得意,她大摇大摆地挥了挥手道:“这样罢,你既是赔不起这簪子,便给我磕头认错吧。如此,我便放过了你,你觉得如何?”
她话里头尽是得瑟,那女子已吓得脸色煞白,今日在这儿的诸位不论出身尚且都是锦绣宫的小主们,将来还要在宫里头过日子的。
若是她真给楼韫跪下认错了,那么这事儿便会传遍六宫,莫说脸面荡然无存,怕是时时刻刻都会受人讽笑的。
韦顷盈本不愿插手此事,但楼韫确实有些蛮横了,她略一侧目忽瞧见廊柱下头露出的一角紫衣身影。
再一思量,韦顷盈上前两步,嘴角勾了一抹恬淡的笑意劝道:“楼姐姐大人大量,今日尚且是听训的第一日,满后宫的眼珠子都放在锦绣宫呢,若是闹出什么事儿旁人听去了只怕不好,有碍楼姐姐素来贤良淑德的名声。”
“这位妹妹的确是不甚仔细了,倒不如好生给姐姐赔礼道歉一番,姐姐瞧着如何?”
许宜君出身云州,江南水乡出来的娇弱美人,家世普通,但因着出众的美貌方才被选中。
战战兢兢入了宫,昨日也未曾歇息好,因此方才便没注意到楼韫,二人不小心撞了个满怀。
她自然知道此人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打从殿选开始便骄横的不成样子,今日她得罪了楼韫,旁人都畏惧太后和楼家无人敢替她说话。
她原本以为真的要受此折磨,脸面大失了,但幸得韦顷盈解围。现下的韦顷盈在她眼里便如同浑身散发着动人光彩的仙子一般,她生得这般美丽,心肠也这样好。
许宜君听得懂韦顷盈话里的暗示,忙擦了擦眼泪,郑重其事道:“妹妹给楼姐姐赔礼,今日之事全是妹妹的罪过,还请姐姐宽恕了我这番,妹妹定然不甚感激。”
楼韫瞧着她们一唱一和的,先是气愤,后又纳罕韦顷盈为何要帮这个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的,这会子心下也堵得慌,但瞧着许宜君赔罪的礼数也尽了却也说不得什么。
入宫前父母的叮嘱还言犹在耳,她冷冷地挥了挥袖子,嗤笑道:“罢了,这回便饶过你。日后可长个脑子,莫在外头招摇过市惹人笑话。”
话落她才扬长而去,看戏的众人也纷纷散了。
许宜君轻轻舒了口气,她满脸感激地望向韦顷盈,韦顷盈已留意到廊柱后头的人离开。
她本是不打算插手此事的,但锦绣宫之事便是想要遮掩着想来不消多长时间便会传了出去。
楼韫素来跋扈,仗着太后身份作威作福,阖宫皆知。而韦顷盈,作为这批秀女中唯一的出身可以与楼韫相较之人,又生了这般容貌,自然是颇惹人关注的。
她要的是温柔和善的名声,无论在哪儿,旁人只要觉着京兆韦氏送入宫的女儿性子和婉,与人为善便是了。
连着几日的礼仪教导,若不是打小经大家闺秀礼仪训练的自然觉得疲乏不堪,韦顷盈这几年在韦家过的不易,对于这些规矩礼仪也是烂熟于心,行止优雅于她是手到擒来,因此很得了杨嬷嬷夸赞。
一日众人皆散了后,杨嬷嬷嘴角带着笑意,对身旁的小宫人道:“这批新晋小主里头,倒不是我有意捧着,韦小主的确颇为出挑,不愧是韦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幼承庭训,这规矩礼仪样样不差,最紧要的是品性温良,这便有些难得了。”
小宫人弯了弯眉眼,轻笑道:“奴婢瞧嬷嬷是对韦小主青眼有加了。不过,有太后娘娘的嫡亲外甥女在,这位韦小主许也要稍逊一筹的。”
“这宫里总说要拔得头筹才是好的,可当真如此么?日子且还长着,何必总争一时先后。要是真能耐得住性子,潜心打磨,那才是难得的。”杨嬷嬷悠悠叹了声。
小宫人到底年轻,并未听懂杨嬷嬷话里的意思,眼底一片茫然。
自先帝一朝起,她便在尚仪局做教习嬷嬷,也教导过许多新晋宫嫔了。能走远的都是凤毛麟角,罢了罢了。
再过几日便要正式册封了,大宋朝的规矩,新晋宫嫔在历经七日教导后可暂且归家几日,宫中会根据受训期间的言谈举止来册封位份,旨意由宣旨公公去往其府邸中颁发。
也就是说,明日韦顷盈便可回韦府了。透过楹窗望向窗外的朦胧月色,不知为何她心情有些复杂,是喜还是忧,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都说深宫寂寥,处处都透着变化莫测的诡计,一入宫门深似海不是玩笑话,韦顷盈心里陡然生出几分茫然,这条路,这条她曾下定了决心要走的路,到底对是不对?
这批新晋小主大都出身京兆,只几人来自外地,但等待圣旨期间都需要暂居京兆的客栈中。
韦顷盈出了宫门,便见着一容貌清秀,颇为机灵的小女娘立在宽敞的马车边,瞧见了韦顷盈,那小女娘顿时便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
她笑嘻嘻道:“奴婢一大早便在这儿候着小姐,可算等到人了。打小咱们就没分开过,这一别七日倒怪想念的。奴婢瞧着,小姐似乎是清瘦了一些。”
韦顷盈脸上难得真情流露了几分笑意,她一边躬身上马车,待坐定了方才浅笑道:“哪里会清瘦呢?皇宫可是全天下最富贵的地方,纵然是未被正式册封的小主,又有谁能苛待我呢?”
知节讪讪一笑,倒是这个理儿,不过她家小姐在她眼里怎么瞧都是好的。
马车平稳地行走在街上,韦顷盈掀开一角帘子,贪恋般瞧着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小商小贩正热热闹闹地叫卖着各色各样的小玩意儿,脸上都带着幸福满足的笑意。
“小姐入选入宫虽然是光耀门楣的好事儿,但想着日后再也走不出那四四方方的宫苑,心下也必然有些怅然吧。”知节瞧出了韦顷盈的心事,她自小伺候在韦顷盈身边,瞧着她从无忧无虑,笑颜如花的小女娘长成如今沉默寡言,心思深重的人。
纵然如今过着富贵吃穿不愁的好日子,却再也没有从前那般开怀了。
韦顷盈微微出神,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望向知节道:“江南可有来信?”
知节不想令她失望,却也只得摇了摇头,勉强劝慰道:“从江南到京兆路途遥远,便是送信也没这般快。再说姨娘前阵子不是在信上说,小娘子快要及笄了,府里头夫人吩咐下了要好生操办一番,也是瞧在小姐您的面子上头。”
“现在阖家谁不知道小姐将要入宫,往前夫人不知多么骄横的人,如今也不得不收敛些脾性,对着姨娘也不能再像从前一般动辄肆意羞辱了,小姐暂且放心。”
韦顷盈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嘴角流露出一抹讽刺。瞧瞧这些人的面目啊,再如何张扬跋扈的人在权势跟前也不得不低头,世道如此。
入宫虽万般不好,却有一宗,姨娘和妹妹能仰仗她在家不必过仰人鼻息的日子,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来了,门外的车夫声音传来,“小主,到了。”
韦顷盈深深吸了口气,将情绪都给藏好。
待下了马车,只瞧见门口便立着一个打扮颇为华贵的妇人和一个模样娇俏的小娘子,身后跟着一堆仆妇和丫鬟。
那小娘子不屑地挑了挑眉,怪声怪气道:“我道是谁呢?原是咱们尊贵的不得了的韦小主回了,还要劳累母亲和本小姐在此恭候你大驾,也不怕折煞了你的一点子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