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不顺,理当加罚。这正是我谢氏从古至今而来惯用的管教之方。”
山顶吹来阵阵带着凉意的微风,把半空中的枯荣花吹得打旋,刚轻盈落在云锁烟发间,又被谢蝉衣抬手取下,慢条斯理道:“一日练不好,那便练两日;两日还练不成,就继续练四日……只要以勤为径,吃得了苦,自然能学成法术,你不正是最好的例子么?”
云锁烟:“……”
云锁烟嘴角抽了抽,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话,老半天才扯出一个比哭还痛苦的笑容。
别看谢蝉衣说得轻松,但实际上,只要经历过的人都知道,谢氏的“加罚”之策就相当于软刀子割肉——不仅要日复一日习练相同的法术,而且但凡出丁点差错,便会翻倍延长加罚期限,将学子关进禁室里反复修习。
除此之外,更可怕的是,哪怕在这段时间内已经将法术练得滚瓜烂熟,罚期也不会被减少。学子们必须老老实实待在禁室里头,在无聊和枯燥中把时间硬生生磨过去,甚至连应有的休沐日也会被扣除……
这法子看似怀柔,实则非常难熬,堪称温水煮青蛙,往往不用翻倍几回就能把人给逼疯。
云锁烟正是疯得次数最多的那一个。
合欢宗弟子主修心法,讲究“逍遥享乐”四字,修炼态度大多散漫,本就与别的宗门不同;而云锁烟本人也是天赋流符修,感悟证道,只要闲着没事画画符,境界自然能提升上去,哪里见识过谢氏这种修炼的阵仗?
因此,在谢氏修习法术的那段日子里,云锁烟向来是禁室的常客,常常一住便过了大半个月,连分给自己的客房都没好好睡几回。
“……还真是个娇气丫头。”
谢蝉衣挑了挑眉,一看就知道云锁烟这会儿正在想些什么。于是将手从人头顶上拿下来,用指尖戳了戳对方的额头,“按照规矩,谢氏弟子应当独自一人在禁室内加罚,可你每次却都有我亲自陪着,这难道不能算作优待么?”
……哈哈,正因为这种优待,她每次去禁室都是跟谢氏的家主大人单独相处。
云锁烟心下忍不住腹诽:所以才搞得自己一见她就会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后悔当时真是中了邪,居然会同意去谢氏做什么鬼客——
她一边想,一边在心里猛翻了几个大白眼,可面上却分毫不敢造次,唯唯诺诺道:“多谢家主大人厚遇。”
“……呵。”
谢蝉衣凤眼轻扫,没有立即说话,只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云锁烟,半晌后轻笑一声,似乎早已将她的言不由衷尽收眼底。
云锁烟僵着身子,被对方看得心里直发怵,下意识地别开视线,刚巧看到了那厢正在扑簇扑簇往下掉花的枯荣树。
咦,怪了。
现在刚及初秋,她还以为枯荣树的花期会稍微长上一些呢,没想到居然和那些普通灵植一样,凋谢得这样快……
莫非是由于山顶寒凉的缘故?
这个念头在脑中飞快闪过,未及深思便很快消失——
因为云锁烟此时的大半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在了谢蝉衣盯着自己的眼神上。
她紧张得不行,动都不敢动一下,只求对方能换个地儿看,赶紧试图转移话题:“啊,那个……对了!秘境里刚刚经过一场灵息风暴来着,家主大人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云锁烟环顾四周,惊讶问道,“谢氏的诸位弟子呢?”
明明只是提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但云锁烟却敏锐地发现谢蝉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有片刻不易察觉的停顿。
不过,这阵迟疑并不明显,就像方才一下没反应过来云锁烟突然提出的问题那样,谢蝉衣很快露出了一个浅笑,镇定自若道:“灵息风暴来得突然,当时一片混乱,我便与他们失散了。”
说着,她看了看云锁烟身后,又反问道:“我不曾看到合欢宗的弟子们,想来阿烟也是一样?”
“唔,是啊。”云锁烟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并没有提及自己之前是和谁同行。
上霄门和谢氏关系不错,但却和剑宗素有龃龉……谨慎起见,还是不要横生枝节,在谢家主面前刻意提起琢玉姐姐为妙。
“秘境多是上界或大能留下的传承,本就危机四伏,即使是从未有什么危险记载的玄蛰秘境,也总会像今日这般突生意外。”
谢蝉衣淡淡地说道,眸光流转,忽然伸出一只手,在云锁烟面前摊开,轻声笑道:“那么,既然我们现在都是孤身一人,阿烟不妨便就此与我同行罢?”
“……啊?”云锁烟怔了怔,本能地露出了一个惊恐的表情,下意识想要拒绝,“可家主大人,您现在应该去寻找谢氏弟子——”
“眼下正是历练的大好时机,我寻他们作甚?”谢蝉衣把手往前递了递,有些好笑,“你就当真这么怕我,连这点面子都不愿给吗?”
闻言,云锁烟登时一个头两个大,脸上明显写满了不情不愿。
然而谢蝉衣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哪怕她心里再怎么不乐意,也只得乖乖伸出手,飞快地拍了拍对方的掌心,干巴巴道:“岂敢岂敢,能和家主大人同道,理当是锁烟的荣幸才对。”
“那就再好不过了。”
谢蝉衣满意颔首,只当看不见对方凄风苦雨似的神情,也没听出她语气里的言不由衷。
“合欢宗朝花大典举办在即,想必阿烟是来这儿寻找枯荣树的罢?”
“嗯,是的。”
举办朝花大典的日期并不是什么秘密,云锁烟也没意外谢蝉衣会猜到此事,耸耸肩干脆地答道:“师尊命我前来收集枯荣枝,为大典做准备。”
话毕,她仰头看向高大的枯荣树,略微沉吟片刻,“不过,修真界中素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应砍伐此树……我一时倒还真不知该如何只将枯荣枝砍下……”
“这倒不难。”
谢蝉衣看了她一眼,笑道:“且让我助你一臂之力便是。”
云锁烟一怔,惊讶地扭过头,只见谢蝉衣轻飘飘抬了抬手,身侧立刻没来由地掀起一阵劲风,灵气霎时化作数十把无形的利刃,从枯荣树开满白花的枝头掠过,眨眼便将树冠上横生的枝干通通砍下!
深棕色的枝条纷纷落地,花瓣尘土飞溅四散,却被不知何时竖在两人身前的无形屏障所抵御,没有半分沾染上她们的裙角。
“……”云锁烟看得目瞪口呆,“您、您……”
“进入渡劫境后,这一身灵气倒是好用得紧。”
谢蝉衣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勾了勾指尖,地上横陈的枝条顿时腾空而起,就仿佛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所收拢,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了地上。
从头到尾,号称要“收集枯荣枝”的云锁烟,也就只有在旁边干瞪眼傻站着的份儿。
数堆枯荣枝垒在树下,上面开着满满当当的雪白小花,原本茂密的树冠只剩下了零星几条枝干,变得光秃秃的,打眼看去煞是可怜。
谢蝉衣等了片刻,没听到云锁烟答话,转头又发现对方正沉浸在惊讶中迟迟没有动作,自然以为枯荣枝的数目还不够,正准备再挥一次手时,却被回过神来的云锁烟一把搂住了胳膊:“够了够了!多谢家主大人,不必再砍了!”
“哦?”谢蝉衣顿了顿,“但那树上还有枝条……”
“留着还能再长,”云锁烟飞快接话,“枯荣树很有些娇贵,若是把枝干砍个一干二净,只怕这整棵树日后也不好成活了。”
谢蝉衣恍然大悟地扬了扬眉,放下手来,温声道:“是我孤陋寡闻了。”
见她没有坚持,云锁烟不禁松了口气,放开对方的手臂重新站直,眼都不眨地奉承道:“家主大人日理万机,操心修真界诸多大事,不清楚这些细枝末节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该说好话时就一定不要藏着憋着。
云锁烟一边对着谢蝉衣甜言蜜语,一边扯了扯衣袖,将那堆枯荣树枝收入袖里乾坤,心里止不住眉开眼笑。
多亏这棵树生长得茂密,数量已经足矣,不必再四处寻找新的枯荣树了。
办完宗主交代的任务,她心中松快了不少,上前几步走到树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有助于积聚灵气的符箓,“啪”一声拍在面前结结实实的树干上,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说:“那家主大人,枯荣枝已经拿到,我们这便去别处转转吧?”
谢蝉衣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张符箓上,看着淡蓝色的灵气逐渐在枯荣树周围凝聚,片刻后才道:“好,走罢。”
云锁烟抚了抚衣袖,蹦跶着来到她身侧,两人一起向山下走去。
然而,就在二人即将离开之际,谢蝉衣却微微侧过头来,眼神幽深地望着那棵枯荣树,面无表情地比了个手势。
——一手掌心向上,另一手并指如刀,利落挥下,正是“砍断”的意思。
……
三个时辰后。
两名身穿天外奇音阁弟子袍服的年轻人行色匆匆,哼哧哼哧爬上山顶,还等不及喘匀气息,就被面前仍有灵气残存的粗壮树桩吓了一大跳。
“咦?奇怪了……师兄不是说,他在灵息风暴之前就看到这里有棵枯荣树的吗?还特地记下了位置,大费周折地叫咱们拿乾坤袋过来收集枝条——”
其中一人百思不得其解地抓了抓脑袋,观察着树桩上相当平滑干净的断口,茫然道:“可这也不像是被风暴吹倒的样子啊……”
另一人则抬眼观察着树桩,撇了撇嘴道:“这还不简单?一看就是被人砍了呗。”
话罢,他没忍住露出了鄙夷的表情,转头和同门对视片刻,翻个白眼,不约而同地“呸”了一声:
“居然连枯荣树都砍——哼,素质这么差,不是魔修就是败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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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