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次日,展颜梳洗一番,换上一件新的蓝色锦衣,坐在打扫的纤尘不染的厢房内,抓着冰凉细腻的棋子,叮当声似泉水般划过指缝。
第一个进来的自然是凌无忧,他一把拉起展颜,任她手中的棋子哗哗落地,“小蓝,我错了,我不该来这里,你若生气,打我就行了,怎能这般作践自己?”
“打你?还不如杀了你来的痛快!”她挣脱他的手,反手给他一巴掌,“我作践自己,总好过被你作践!”
“你听我解释,我是被迫来此……”
她根本不听解释,拿起桌上的茶朝他泼去,顺手砸了茶盏,这响声惊动了外面的人,孙妈妈带着一众小厮冲击来,见展颜怒气冲冲,凌无忧一身茶水,赶紧叫人带凌无忧去更衣。
展颜被安抚一番,表面上不生气了,但心里的气却未消,直到孙妈妈引进一位紫衣公子,展颜才收起自己的心事。抬头一看,这公子的脸棱角分明,眼睛直直盯着展颜,展颜不敢逃避,迎上他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似有火焰喷出。这人似乎有点眼熟,但展颜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你就是君兰?”这声音虽散漫,但在展颜听来却是气势逼人,她点头称是,那公子又说:“此番慕名而来,不为别的,我若赢了姑娘,姑娘可否答应在下一个要求?”
“可以!”展颜根本不相信有人会赢他,直接落子开盘,落到第二十子,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隐约想起他是谁,但却不敢确定,“怎么会在此遇到他?也太巧了吧!还是说,只是长相与他相似?”
展颜思来想去,心思早已不在棋盘上,望着对面的紫衣公子出神,不觉被钻了空子,竟输了此局。
一旁的孙妈妈尖叫一声,展颜回过神来,后悔不已,却见那紫衣公子长吁一口气,不急不缓道:“姑娘输了,不过,我不要姑娘的初夜。”展颜松了一口气,“公子所言何事?”
“还请姑娘换个名字,君兰这名字,姑娘用不得。”
孙妈妈已经出去宣布展颜败绩,凌无忧听闻,不顾阻拦,直奔西厢房而去。
展颜知道用他人的名字不合适,“公子说的是,还请公子告知尊姓大名。”
“刑伽。”
“呵!果然是你!”展颜的猜想不错,眼前的人就是前任魔君刑伽,“你只是叫我改名?”
“难道瑞战神想将初夜献给我吗?”刑伽记得她,她被自己误认为军医带进魔宫,杀了后卿长老的僵尸,之后又孤身一人取了有穷长老首级。他流落人间后,对天族和魔族的事略有耳闻,知道天族将与龙族联姻,那位大名鼎鼎的大司寇连城也定了亲,正是不久前受封的瑞战神,“不知你那位夫君知道后会不会将我剥皮抽筋?”
闻言,两人坦坦荡荡的相视一笑,展颜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错觉,当即问起他流落人间后的种种事情,刑伽也坦言相告。
凌无忧闯进门时,见两人聊得风生水起,热火朝天,心里的担忧缓了一分,“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展颜一看到他就心里堵得慌,“不关你的事,出去!”
刑伽却是认出了凌无忧,躬身作礼道:“久闻靖战神威名,今日得见……”
“你说他是谁?”展颜惊讶的看着他们,不敢相信他是——靖战神。
凌无忧上前一步,握着展颜的手,对她笑着说:“没错,我就是你仰慕的靖战神,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他以为展颜会就此原谅他。
“你个大骗子!”展颜知道真相,震惊之余,怒不可遏,“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从我们认识起,你就在骗我!凌无忧,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叫凌锋,除此之外,再无虚言。”
“凌峰,我记住了。”展颜冷冷一笑,“你连名字都是假的,那你对我的感情自然也是假的。”
“不,我喜欢你是真的!”
“可我不喜欢你了。我仰慕的靖战神是为百姓造福的英雄,不是躲在灵碟谷玩花弄草的凌谷主。”
2阴司地府
阎王正在整理《生死簿》,当看到《生死簿》上出现“确州城南杨震,生于天帝光宝七百八十年四月甘六戌时,其父杨天佑,母云华”这段文字时,阎王顿了顿,对一旁的黑白无常道:“这云华可是天族二公主的名字,怎被凡人用了去?速去查探一番。”
凡人用神仙的名字是天大的忌讳,一经发现,就会被无常鬼取走性命,想活命只能去庙里求护身符,所以贫苦人家给孩子取名时就叫“二狗”这样的粗俗名字,认为这样取名好养活,这是有一定道理的。
黑白二鬼领了命,前往确州城杨家巷,见一刚刚生产完的产妇躺于床上,周身宝光护体,这神仙的宝光寻常人看不见,由此判断确是天族二公主,便回去禀报阎王。
众所周知,神仙不可与凡人婚配,若是一般的小仙,直接通报天族大司寇连城便可,但现在是二公主犯天规,天帝一向好面子,此事不能公示,阎王便密奏天帝:确州城南杨天佑,私配天族二公主,已生一子杨震。吾由《生死簿》中得知,真相一经查明,速呈陛下,帝勿忧之,除吾及黑白二鬼知,此事无他人知晓。
阎王警告黑白无常不可将此事外扬,白无常心领神会:“阎王说的是,天族二公主与东海太子联姻,这事要是让东海龙族知晓,免不了一番恶战,到时候收魂魄,累的是我们。”
阎王闻言,眉头一皱,眼睛一瞪,“连天族与龙族联姻都知晓,你这小鬼真是消息灵通,我阴间向来不参与婚庆之事,你从何知晓?”
白无常感觉自己说漏了嘴,暗叹不妙,却也只能笑着回应道:“这其中利害我都知晓,此事我绝不泄露半个字。”见阎王冷笑,继续求饶道:“小的以性命担保。”
“你倒是巧舌一张啊!我倒要看看你这巧舌有多长。”阎王一把将白无常的舌头捏住,使劲一拉,竟拉了二尺长。旁边的黑无常一直不敢作声,看到这幅场景,吓得冷汗直流,握紧无常剑的手不禁加了几分力道。
阎王将写好的密奏交给黑无常,“此事只有我们仨知晓,这信要亲手送到天帝手中,记住,是天帝,不是大司寇,也不是天帝的侍从。”
黑无常颤抖着接过信,弓着腰一直走到殿门口,方才转身。
3
天庭的夜晚一向静谧,星辰似远似近,你以为它就在身边,而一伸手,抓到的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光影。
玄静就置身于这片星海之中,仰望着天后的寝宫。很久不曾光顾的天帝今夜突然到访,天后还没来得及梳妆,急召她前来。传话的仙娥在偏殿找到她,此去寝宫不到千步。到了寝宫下才发现,这里设了一层封印,她根本不能冲撞,一丝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昨日,二公主落入瑶池,她为瞒住宫里的仙娥,自己化作二公主模样回了公主府邸,学着二公主的样子发了一通脾气,将众仙娥都赶出了门,“没我的命令,都不许进来。”那些仙娥都知晓二公主脾气,见门关了,便各自散了。
自从二公主情窦初开,喜欢连城后,脾气就变得古怪了,她会因为连城的一句话高兴好久,也会因为连城对其他仙子的一句话而生气。在连城面前时,她会表现得知书达理,温柔可人,这不是矫揉造作,而是出于本能,自然流露。谁都想在心爱之人面前展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公主也不例外。
在他人眼里二公主很刁蛮,玄静陪在二公主身边最久,知道她心地善良,就算有气,也只对着花瓶这些死物发泄,断不会拿下人出气,而那些下人们也见好就收,绝不会自找麻烦。就算另外两位公主来找她,一听说她在生气,便也不会前去打扰。
今天一早,大司寇便去天帝面前请了罪,敖源已被送回东海,连城按律要被关进天牢,但脚还没跨进天牢,就被陆压道君的一张请柬请去了蓬莱岛。
玄静一直在二公主府邸守着,上午三公主来过一次,“姐夫说二姐姐落水受惊,需要安心休养,他就不去打扰了,托我送来这个。”玉卮拿出锦盒,让玄静代为收下。
“姐夫对二姐姐真好,我好羡慕啊!我什么时候也能出嫁呀?静姐姐,你帮我问问母后,好不好?”三公主玉卮已经三百岁了,不久前行了及笄之礼,已是待嫁之身。
这么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宫中的仙娥都喜欢逗她,玄静笑着问道:“那小公主想嫁给谁啊?”
“像姐夫那样的就好。”玉卮说完,羞的满脸通红,低下头扯着裙角。
“好,有机会我会问天后的。”玄静送走三公主后,心中一阵惋惜,她从三公主眼里看到了一丝光芒,尽管她竭力隐瞒,但那些小动作还是出卖了她。
“三公主喜欢东海太子。”这个念头突然冒出,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最羡慕无忧无虑的三公主,觉得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她忍不住往下想:“她还能幸福多久?或者说她离幸福还有多久?”
玄静靠在天后寝宫前的柱子上,眼下空无一人,天后的侍女们早在她赶来之前就离开了。置身这片幽冷星光之中,只觉高处不胜寒。她作为天后的梳头侍女,不仅有一双巧手,更有一双慧眼,她心如明镜,知晓这天宫深处种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4
天后寝宫内,天帝将阎王送来的信给天后过目,两人的内心都激烈异常,却没有一人将焦虑写在脸上,连眼神都是平静的。
天后放下信纸,抚了抚手上的戒指,“三百年了,你没有一次光临过,今晚前来,本宫以为陛下念着旧情,却不想是为着这等黑白不清的事来找本宫。”
天帝念起往昔,心中五味杂陈,“事到如今,我们有太多身不由己,朕不怪你。只是眼前,云华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陛下是在征求本宫的意见?”一向和蔼的天后却在天帝面前摆起了架子。
“天族的大事,哪次不是你的主意?拉拢蓬莱岛,出兵魔界,与联姻龙族,这些事朕有说半个不字吗?但女儿们是无辜的,君兰的终身幸福是被你的私心所断送,如今云华也要为你的私心而牺牲……”天帝终于忍不住了,情绪激动使得满眼通红。
天后被天帝的情绪引燃,郑地有声的反驳道:“陛下,本宫这么做都是为了天族,为了天下长平久安,怎么就成了私心?魔族野心昭然若揭,天族神将靖战神已归隐,若不拉拢他族,岂能坐享太平?”
“你以为朕稀罕这天帝的宝座吗?若有人想取而代之,朕让给他便是!”
“说什么胡话?陛下贵为天帝,受万族朝拜,若要禅位,也得有合适的人选,放眼天下,可有担此重任者?”
“你一向看好连城,那就让位于他吧!”
天后知晓他是一时意气用事,才说了这等胡话,“连城秉性刚直,过于刻板,人人敬而远之,不是天帝的合适人选。哪及陛下,既有帝王之威,又有亲和之气?”尽管天后很生气,但却要克制,还得把天帝的火给灭了。
这番话对天帝十分受用,他怒气渐消,“还是说说云华的事吧。”
“此事疑点重重,需派个可信之人前去查探,连城最为合适。”
连城虽是天后一手提拔,但天帝也对他十分欣赏。他做事严谨,条理分明,还守口如瓶,更关键的是,连城刚好不在天庭,正好可以避过一些耳目,确实是最佳人选。
天帝正要起身离去,却被天后拦住,“今夜突然到访,就这样离去,怕是不妥吧。”
天帝转身,向她伸出手来,天后笑盈盈的伸出了手,一齐朝床边走去。
玄静在寝宫外守了一宿,如此,人间又过了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