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别走……救我、救我……不要——!”
一声尖叫划破静夜。
红蕖浑身打了个激灵,猛地从噩梦中惊醒,睁开双眼,只见眼前一片黑暗。
她汗湿衣襟,气喘连连,用手抓了抓盖在身上的被褥,柔软的感触从指尖传来,这才让她确信自己躺在自家床上,刚才只不过是做了一个离奇恐怖的噩梦。
“还好,爹娘住在后院,不然准得被自己吓醒。”
红蕖如是作想,将手伸向枕下所压的锦囊。
这锦囊正是玉龙道院求来的那个,里面还装着一张灵符。其余两张早已贴在门梁上。
红蕖摸到锦囊,这才稍稍心安。
“可惜,灵符也制不了梦魇。”
她此刻已然睡意全无,静静缓了一阵,才奋力坐起身来,全身虚脱地倚靠床头。
不知从何时起,红蕖夜间安寝,总会噩梦频发。
一开始只是隔三差五,再后来竟然夜夜惊魂。
那些梦境迫真,仿佛眼下正在发生的真事一般,然而诡异的是,只要她一醒来,便会记不得。无论她如何努力回想,都只能记起零星碎片。
就像刚才所做的那个梦,她身处梦中时,明明看定了前因后果,是那般撕心裂肺、肝胆俱碎,可一睁开眼,摆脱了诡谲梦魇的控制,如今又死活想不起来,梦里到底是什么回事了。
只是,残存的感觉萦绕心间,令她依旧隐隐悲痛欲绝,惊恐难安。
又过了片刻,红蕖终于感觉自己身上有了些许力气,便起身下床去寻灯点照。
自噩梦缠绕以来,红蕖比以往更怕黑了,只要在黑暗的环境中待上片刻,就立马浑身发毛,满心惴惴。
她脑子尚未完全清醒,跌跌撞撞摸到桌边,好不容易才摸到桌上的油灯和火折子,尔后拿起火折子,吹亮火星,点燃了灯芯。
就在灯芯燃起,照亮四周的那一刻,她骤然想起,自己方才好像在梦里,也经历过类似眼前这样明暗相交的一刻。
梦里,那一刻,她好像看见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庞。
洛雨!
是洛雨!
那是洛雨的脸!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梦见他呢?或者说,自己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梦见他呢?
红蕖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自那日红蕖在张家工坊门口遇见洛雨起,红蕖便开始时不时地夜里梦见他。
红蕖为此深为羞恼,总觉得自己不该对其他年轻男子如此留心,总觉得这样实在愧对宝哥的深情厚谊。
但是转念一想,红蕖扪心自问道:我当真对洛公子如此留心吗?
仔细想来,那日,分明未曾正经看过他两眼,回到家后甚至连他的相貌都复忆不全,如何一到梦里,就忽然变得那样真切清晰?
本来,自玉龙道院归家时,红蕖还对洛雨无甚印象。可经由近来三番五次的梦魇折磨,倒是让红蕖对洛雨,越发印象深刻了。
她望着灯芯上那一点微弱昏黄的火苗,默默叹了口气。
红蕖不知的是,此时此刻,洛雨也正与她一样,受怪梦侵扰,梦断中宵,夜不能寐。
不过,洛雨的梦,虽然怪,却怪得让洛雨乍生欢喜。
他也梦到了红蕖。
确切地说,自张家工坊门口偶然一见,他便对红蕖魂牵梦绕。从此怪梦频仍,一连数日,夜夜梦到红蕖。
在他的梦里,红蕖与他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
二人幼年时同吃同住,长大后同进同出。
红蕖依赖他,如同依赖当下的宝哥。甚至还会向他撒娇,讨他开心。
……
只是,好梦不长,每至中宵,必定梦断。
望着窗外半缺的冷月,想着一切不过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痴心妄想,洛雨不由伤感。
其实,前两日,他已忍不住好奇,向表妹张琬问来了宝哥家的地址。宝哥与红蕖是邻家兄妹,知道了宝哥家的地址,自然也就知道了红蕖的地址。
表妹张琬(琬:意为美玉,五行属土。),也即是洛雨舅舅张员外的大女儿,比洛雨小两岁。
他这个表妹活泼爽朗、忠耿憨直,与一般矜持娇羞的闺阁小姐略有不同。
张琬说起宝哥一家,就像打开了话匣。
洛雨才问一句,她已说了十句。
还未待洛雨刨根问底,张琬已自行和盘托出。
洛雨看着表妹绘声绘色地讲起先前钱大人在家宴上夸赞宝哥制灯精巧一事,当下便猜出了表妹的心意,侧耳倾听,笑而不语。
然而,就算知晓了心仪之人的居所,洛雨却还是忍不住迟疑。
那是想去见,又不敢去见的迟疑。
那是明知不可为,又偏偏愈发想为的迟疑。
那是道德礼教与真情实感天人交战的迟疑。
前几日,他一直因此神思恍惚、郁郁寡欢,直到今日昼间,收到父亲从江宁府寄来的家书,催问他何时返回江宁,他才终于拿定主意——在回江宁之前,去见红蕖最后一面,只单纯看看她就好,至此之后,便撂下牵挂,再不打扰。
此刻,他亦在心中告诉自己:明日,我就去见红蕖最后一面,就一面。
翌日清晨,洛雨跟舅舅打过招呼,便来到江边码头,乘着舅舅家的画舫逆流而上,朝红蕖所住的村子驶去。
时值农历七月下旬,将近八月,钱塘江水势渐旺,这日又正好是阴天,细雨微微,凉风习习,水面烟波浩渺,涟漪深长。
画舫来到湖畔,漫天雨丝终于收敛。
洛雨便让船家靠岸停船在此等候,自己则带着贴身小厮青浦,拎着几盒名茶绸缎、胭脂水粉,按之前打听到的路径,往村里走去。
青浦是洛雨的贴身小厮,自幼被卖入洛家为奴,因为年纪相若又聪明伶俐,便被洛父指派来伺候洛雨。
二人一同长大,感情甚笃,虽然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兄弟。
今年中元前夕,青浦父母双双感染时疾。
将将此时,张员外又去信洛家,请求身为姐夫的洛父,帮忙寻找一批上好的红木,作为制作中秋佳节御制宫灯的材料。
红木名贵,张员外又要得急,洛父只得让儿子洛雨亲自压船,给自己这位小舅子运来。
洛父本是让青浦跟随洛雨一同过来钱塘。
然而,洛雨念及青浦家中父母病重,便悄悄准他归家侍疾,让他中元节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自己身边伺候。
照常理,洛父爱子情切,若知青浦不在,势必会安排其他人来洛雨身边伺候。
但洛雨不喜旁人插手自己饮食起居,便只得让青浦和自己一起瞒着洛父行事。
直到前两日,青浦双亲闯过中元鬼门关,病情明显好转,青浦才从江宁府周边的老家赶来。
据赶回来的青浦说,这场时疾来势汹汹,夺走了老家好些人的性命,而且疫情还在不断扩散。老家周围的几个村庄都已沦陷。好在病过之人痊愈后不会复发,青浦这才得以脱身。
说回洛父,他年轻时,也是一个情种。
洛家祖上曾在京畿附近做过一些小官,传到洛雨父亲这代,弃官从商,做起了贩茶生意。
二十年前,春寒料峭。
趁雨水节气到来前,彼时还是江宁府中一个普通茶商的洛父,来钱塘收买西湖龙井。
他遍访西湖周边茶山,正巧撞见在自家茶园中踏春游玩的张氏姐弟。
在满山青翠中,他一眼便相中了艳若桃李、风流灵巧的张氏。其后,几次登门拜访,托媒求婚。
张父不**儿外嫁,洛父颇费了一番周折,才终与张氏结为夫妻。
婚后,张氏利用自家产茶的优势,精选上等好茶,扶持洛父在一众茶商中崛起。
京城里的权贵喜爱品茗,又好攀比,听闻洛父手中沽售绝顶好茶,便纷纷与之结交,以便求取。
由此,洛父便凭借茶叶生意,笼络了京中诸多达官显贵。
依靠这些达官显贵的帮衬打点,洛家的茶叶生意一路顺风顺水,日渐壮大。尔后,又反过来将这些积攒的人脉介绍给钱塘的小舅子。
张、洛两家相互照应,把在苏杭一带的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已各为一方豪绅。
只是,洛雨母亲福薄,生下洛雨后,月子里落下病根,从此缠绵病榻。洛雨五岁时,洛母便撒手人寰了。
洛母病亡后,洛父钟情专一,十几载孑然一身,不续弦,不纳妾。
洛雨大概也是遗传了洛父的秉性,才会对红蕖一见钟情,念念不忘。
此番,洛雨主仆二人携礼而来,衣着华贵,与村人迥然有异,一进村便招来周围村民纷纷侧目。
青浦向村口的老翁打听到了红蕖家宅所在的方位,主仆二人便朝红蕖家宅大步流星地走去。
来到红蕖家门首,红蕖父母正在院外歇凉闲话。
洛雨突然登门拜访,把红蕖父母吓了一跳。
洛雨向红蕖双亲自报家门,禀明来意,红蕖母亲这才慌忙去红蕖房中,把女儿找了出来。
红蕖闻言也是吃了一惊,心道:自己与这位洛公子毫无瓜葛,他来寻自己做什么?他又是如何知晓自家住处的?莫非是宝哥告诉他的?宝哥怎会无缘无故告诉他这个?
红蕖脑中的思绪,一瞬间已百转千回。但转来转去,总绕不开宝哥。
她急急忙忙随母亲从房中跑出来,只见洛雨正立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提大包小包的小厮。
红蕖莲步急移,来到门口,与洛雨问礼道:“不期洛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迎迓。不知洛公子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洛雨腼腆道:“贸然前来,失礼失礼。上次在玉皇山顶,有幸品尝姑娘所做的藕粉豆沙糯米糍,美味惊艳,久久难忘。小生欲将此道点心,纳入自家茶肆的食谱之中。此番前来,就是想向姑娘讨教藕粉豆沙糯米糍的作法。适才简备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姑娘收下。青浦。”
这借口是洛雨几经推敲才想好的,虽然有些勉强,但也总算是个由头吧……
谢谢小天使们的关心,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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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探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