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哥提灯四照,凝神寻找乱葬岗的山隘入口之际,密林掩映的星天上陡然冲出一道蓝光——正是水神背负红蕖,破阵而出。
水神背负红蕖冲出圜丘之后,立马回身一顾,朝圜丘又放出一个水壁结界,将整个圜丘上的阴兵严严罩住。
可惜有些阴兵尚未来得及登上圜丘,所以跑出了不少“漏网之鱼”。那些“漏网”阴兵,眼见水神带着红蕖逃脱,当即驾起云头,穷追不舍。
水神虽然竭力奔逃,但因背负着红蕖这副肉身凡胎,御风不稳,行云不速,不多时便被身后追赶的阴兵迎头赶上,团团围住。
阴兵手执长矛,前堵后截,渐渐围拢,咄咄相逼,向水神讨要红蕖。
水神不肯屈服,誓要护住红蕖,只得舞剑相迎,力战凶兵,剑挑群鬼。
双方皆不让步,当下短兵相接,战况激烈。
彼时的宝哥一双凡胎肉眼,举目仰望,只见方才那道炫目的蓝光冲上天宇后,旋即被一团浓厚的乌云追上包裹。包覆蓝光的乌云,随后聚散变化,一刻不停。从乌云聚散的裂缝中,隐隐透出蓝光烁烁。但穿透乌云的蓝光,转瞬又被乌云遮蔽。
如此反复几遭,蓝光不灭,浓云不散。
宝哥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天象,顿时联想起今夜笼罩村顶的那片令人窒息的黯云。两片云彩虽然一大一小,但都郁郁不化、忽起忽落,暗透魔气。
——莫非眼前的这片乌云就是村头的那片魔云?
——莫非红蕖的失踪与这片魔云的出现有关?
宝哥心中起疑,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追逐魔云而去。
待宝哥快要追到云下时,只见那道蓝光几经挣扎,终于把拥裹它的魔云撕出一个裂缝,然后从缝隙中疾射逸出,窜入了前方的丛林乱草中。
如此异象,正是水神水神几经搏杀,终于撕裂魔云,突出重围。
然而,虽说暂时摆脱了围剿阴兵,但因背负红蕖的肉身躯魄,水神步履沉重,行云迟缓,再驾云也难逃围猎,所以她索性带着红蕖遁入下方山林,意图藏匿起来,躲过阴兵追剿。
那些阴兵见水神潜逃山林,自然穷追不放,即刻驾云赶雾,降下山林。
宝哥仰首凝望,只见蓝光投入山林后,天上的魔云也随之没入山林。
如此怪诞之象,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宝哥见状,当下也紧跟着蓝光魔云,奔入了身前的山林中。
水神躲入茂盛的杂草丛中,收了缠在自己和红蕖身上的盘丝水草,将红蕖放倒在地。
她用手探了探红蕖的鼻息,一息尚存,但气息奄奄。
这奄奄一息,还是托赖红蕖先前喝过的清金露,才得以保存。
清金露乃仙界圣品,凡人喝了能够起死回生、益寿延年。若非清金露护住心魂,红蕖被阴兵劫持这许久,只怕早已被阴兵身上的彻骨阴寒夺去性命。
只是以此观之,红蕖恐怕再也禁不住阴气侵袭和驾云颠簸,如此一来,水神想要带着红蕖逃脱阴兵围捕,就更是难上加难。
水神心内百转千回,穷极智力,一时却也觅不到脱身良计。
俄顷,阴风阵阵,草木窣窣,寒烟乍起,游雾环生——追赶的阴兵接踵而至。
阴兵动作如此迅捷,令水神始料未及。但她看了看身旁的红蕖,似乎有明白了原因。
虽然水神未水,可以化为各种水形水象,不被察觉地隐匿起来,但是红蕖是血肉生人,一呼一吸,皆有阳气可探。水神带着红蕖潜入丛林,纵得草叶藏身遮蔽,却终究难逃阴兵搜索生人阳气。
水神听闻风响,抬头透过草木间隙,暗暗观察阴兵动向。眼见阴兵步步紧逼,不出片刻便要迎头撞上,顿时额前冷汗直冒,手上摩挲碧水剑,做好了背水一战的打算。
须臾之间,阴兵已咫尺身前,水神正欲拔剑挺刺,先发制人,却见那些阴兵忽然止住了前进的脚步,尔后便急匆匆地朝两边的树林中退散了去。
水神大惑不解,不知阴兵何故忽然退却。
她闭目凝神用自己的水汽灵能感应周遭环境,探听阴兵虚实,明显感知到四下的阴寒之气未散,可见阴兵走得不远。
她心生狐疑,不知是否是阴兵另设了陷阱,想诱自己贸然现身,自投罗网。
正在水神举棋不定,犹豫要不要即刻带着红蕖出逃,冒险一搏时,抬眼再看,只见宝哥手擎一盏提灯,披烟斩雾,穿林越草,箭步如飞地朝此间跑来。
宝哥到了此间,四下张望却不见蓝光魔云,口中喃喃自语道:“分明应该就落在这附近,为何不见踪迹?”说罢,举灯四照,到处搜寻。
水神讶异于宝哥的忽然现身,又担忧他一个凡胎生人会为周遭阴兵所害,心下焦急不已:“糟了糟了,才救了个将死的,又跑来个送死的!自己救一个尚且脱不得魔爪,如今再救一个,岂不是要全搭进去?”
正当水神焦躁不安、手足无措之际,宝哥却已走到了一处三五阴兵潜藏的茂密草木前。
他凡胎肉眼,看不见幽魂鬼魅,浑然不知阴兵在侧,只因察觉林中寒凉异常,就像方才在红蕖家中所感受到的一样,当下便循着寒气,拨草搜索,执灯查看。
水神的心顿时揪成一团,生怕躲在那里的阴兵,会趁机戕害宝哥。
然而,令水神无比惊奇费解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宝哥一把拨开齐腰的蒿草,提灯四照,而那些蜷缩在草丛树后的阴兵,被宝哥明灯所照,不但不敢下手施害,反而怕得瑟瑟发抖,阴气锐减。
待宝哥踏入草丛,临近阴兵身前,那些阴兵更是霎时骇得退避三舍,消匿无踪。
一处是这样,接下来的两处三处,也是这样。
所有阴兵似乎都很惧怕宝哥身上的炽热生阳。如冰畏火,生怕遇之即化。
只要宝哥稍微靠近,他们便被唬得魂飞魄散,阴气剧衰,最后只得夺路而去,逃之夭夭。
水神见状,这才明了:原来这些阴兵先前之所以会突然退散,是他们感受到了宝哥身上的炽热生阳,心中惶恐,不得不避。但他们又不甘就此放过红蕖,因此才栖息近旁,不肯走远。如此看来,宝哥可真是妥妥的“鬼见愁”呵!
水神悄悄松了口气,可是转念一想,心中却又更加疑惑:“先前,红蕖被一众阴兵掳劫来此开坛作法,本就已足够离奇。如今,宝哥又能仅凭一点生人阳气就驱走阴兵、吓跑凶魅,更是奇上加奇。”
“须知,这些阴兵穷凶极恶、胆大包天,先是箭射上界天神未坤童子,接着又与自己这个下界地仙开战对峙。他们连上界天神和下界地仙都公然不惧,如何会对一个凡间生人退避不及?”
“这宝哥究竟是什么来历?”
“莫非他也曾是上界天神?”
“他!难道也是堕神?!”
一连串的疑问浮现在水神的脑海里,让水神不由对这双青梅竹马的前世今生,更加好奇。
只是,当下不知那些被自己水壁结界困住的阴兵是否已然冲破结界,是否还会集结成军、卷土重来。此地凶险,不宜久留,还是先脱身要紧。待脱身之后,自己再慢慢追查计较不迟。
好在现下有宝哥这盏“耀世明灯”,能够驱赶魑魅魍魉,自己也能搭个便宜,甩掉阴兵纠缠,逃出生天。
水神打定主意,收了碧水剑,然后憋着嗓子,学着红蕖嗓音,弱弱地叫了两声:“宝哥——宝哥——”
宝哥听闻叫声,立马向水神和红蕖潜藏的草丛跑来。
水神见宝哥提灯跑来,当即化作一滴水珠,附在红蕖的前襟衣领上。
宝哥循声扒开草丛,只见红蕖倒卧在地,一动不动。红衣狼藉,青丝散乱,雪肌无光,双目紧闭。眉间一颗朱砂,徒增美艳。眼下两道血泪,骇目惊心。
宝哥见此情形,不禁又惊又怪,悲忧交加,眼底泛起一汪清泪。
他立马放下手上灯笼,蹲下身子,推搡红蕖肩膀,呼唤道:“红蕖——红蕖——”
红蕖昏迷不醒,毫无反应,虽然不见身负外伤,却仿佛已无丝毫活气。
一如当年,宝哥在乱葬岗中所见模样。
宝哥赶紧抱起红蕖,将之拥入怀中。
他环臂合揽,只觉红蕖浑身僵冷,气若游丝。他连忙从怀中掏出长日随身携带红蕖所赠的绢帕,心疼地为红蕖揩去脸上的血泪。尔后,以面贴额,紧紧拥抱,用自身的体热为红蕖暖体。
水神此刻正化作水珠,熨帖在红蕖衣领上。
随着红蕖被宝哥一拥入怀,水神也感受到了宝哥身上的男子盛阳,顿感心猿意马,燥热难耐。
宝哥抱着红蕖,懊恼暗恨天地不仁、自己大意,又扼腕哀叹,不知红蕖前世犯了何等错,今生屡遭这样灾。当下既心疼又心焦,忍不住清泪滑落。
滚烫的泪珠滴溅在红蕖的衣领上,恰好落在水神凭附处,灼得水神愈发心神不定,意乱情迷。
于是,水神只好从红蕖的衣领上脱出,悄悄落在近旁的草叶上,默默观察。
澄天若水,淡云如纱。微风摇曳,树影婆娑。
皎洁的月光透过茂密的树叶,轻轻洒落在宝哥和红蕖身上,形成一片玲珑清明的斑点,与身旁熹微昏黄的灯光,一冷一暖,相映成趣。
水神潜伏在近旁的草叶上,眼见二人在这凄凉之境、黯淡之时,耳鬓厮磨,紧紧依偎,单薄的身躯恰如他们身旁那盏冲破暗影寒烟的星火残灯一般,看似伶仃虚弱,实则温暖强大。
水神一时看得痴迷,羡慕之情油然而生。
又过了片刻,红蕖得宝哥的温热之气感染,身体褪去僵寒,吐纳恢复平和,脸上也泛起丝丝血色。
宝哥见状,又贴在红蕖耳边,轻轻唤她:“红蕖——红蕖——”
红蕖虽然仍未苏醒,但她听到宝哥呼唤,睫毛颤动,朱唇微启,似有反应。
宝哥见红蕖终于有了稍许活气,这才稍稍心安,敢于挪动娇体,当下将红蕖负在背上,提了灯笼,准备回村。
水神见宝哥背上红蕖打道回府,便也飞身空中,跟在宝哥身后,暗中相护,随之一路返回。
走了一二里地远近,宝哥背着红蕖途径乱葬岗的山隘入口处。
水神飞翔半空,只见先前被水壁结界所困的阴兵已然突破结界,集结满山。
连身负盘丝水草的魈头阴兵也被身旁两个阴兵,左右搀扶,屹立树梢。
一众阴兵翘首竖立,死死盯住宝哥,对宝哥背上的红蕖虎视眈眈。
水神看得心惊胆战,头皮炸裂,生怕那些阴兵会随时发起进攻,扑向宝哥和红蕖。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彼时,宝哥手上提灯里的蜡烛正好燃尽。
星星之火,骤然寂灭。
与此同时,魈头阴兵颔首一点,擂鼓阴兵便乍然擂响战鼓。
一刹那,漫山遍野的阴兵一同发起攻击,手握红幡长矛,朝宝哥和水神冲来。
水神突闻鼓震,浑身一颤,险些儿跌落在地。再次飞身起来,正欲现出真身,拔剑迎战,一抬眼,却见前方的宝哥不知为何忽然转身环顾,胸前还有橙光闪烁。
宝哥胸口的橙光煜煜,顿时把围拢而来的阴兵,震飞数丈,掉入山林,七零八落。
宝哥自己却似乎浑然不觉。
他既看不见阴兵合围,也不知自己胸口有橙光闪耀,只是擂鼓阴兵擂响战鼓时,他心口突然一紧,才忍不住回身四顾。
见周遭一切无异,他便依旧背负红蕖,埋首快步,朝村中赶去。
只剩水神呆立半空,错愕万端。
待水神回过神来,正要追赶宝哥,却见苍穹之上突然降下一道金光符箓——“敕令……”,符箓迅疾飘飞,水神看不真切,符箓究竟出自哪位神仙的手笔。
金光符箓飘至近空后,忽然分成千万道光束,仿似千万支利箭,直刺漫山阴兵。被射中的阴兵哀嚎遍野,霎时烟消云散。
眼见天降神罚,情势危急,魈头阴兵回身对着众部急吼鬼语。
未被射中的阴兵,听见鬼语,立刻连滚带爬,疾步跑向圜丘。
尔后,魈头阴兵在左右阴兵的搀扶下,也飞向圜丘,连同未被射中的阴兵,随圜丘一同快速下沉地底。
随着圜丘开始下沉,平地狂风暴起,飞沙走石、播土扬尘,卷起漫天霾雾。
顷刻之后,圜丘隐没,地裂豁洞被砂石填平,恢复如初。
秋阳,本意烈日或秋日太阳。
因宝哥姓秋,阳气炽盛,此章故名秋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