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来,四季交替。
起初尚在襁褓中半点大的小孩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了,但在山中经常练武的缘故,洛烽对她要求格外严格,她从来不会有女儿家的玩意,常穿着男装。
那年大雪亟亟,就连常常清扫的山道都落满了半人高的厚雪。洛烽看着快长得和他一般高的少女,欣慰地笑了。
少女穿着红衣劲装,满头青丝盘起高马尾,飒爽之余平添几分媚意。她挥剑行云流水,大雪纷飞,雪花在她的剑下削成好几片。
十七年过去了,每年冬季宫里的那位都会派人过来探望这个姑娘,只是远远望着,从来不曾让她知晓。
静寂的屋内,突然听见一声嗤笑,红韶自嘲地说道,“他们不曾知道,每年冬季我都知道她来看望我。我有感觉,但我恨。”
恨为什么要丢弃她,在她的七情六欲中她头一个学会的就是恨,后面懂得了感激。
“后来我知道了,十七岁的那个冬季…”屋内的烛火被黑黛点亮,忽明忽暗的光影投射在红韶的脸上,她说着话,脸上未有半分情绪,如同一个木头人。
十七岁的冬季,她照旧练剑,蹲马步。余光中她看见师父下山去了,她知道应该是宫里有人来探望她来了。
她突然很想看看那个经常探望她的人长什么样,心思一动,她收剑入鞘尾随而去。她踩着洛烽留下的脚印,顺着下山的山道走。
远远地见到洛烽停在了路边,有个寻常百姓家装扮的女子走了过来。见她步履匆忙,神色慌张,洛烽觉得奇怪。
平常鲜少人会走这条狭窄的道路,更何况如今天降大雪,道路难行。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该是宫中的人才对。
他正满腹疑虑的时候,那女子似乎一眼就认出了他。走到他身前站定,忙说道,“洛先生,以后娘娘再也不能来探望公主了。”
“发生了何事?”洛烽见她语气带着悲意,觉得事情不妙。
那女子道,“洛先生常在山中有所不知,多年来我天乩国陛下多信一国师的话,二十年前那国师还只是一个街边的神算子。偶然一个契机算卦了一位贵人,那贵人觉得此人神机妙算。便将这人举荐给了陛下。”
“陛下原本不信的,只是派他做个术士。后来这位术士从算卦、看风水、星象,连连解决了宫中多次的大变动。前有王侯将相勾结谋反,后有边境屡屡遭犯的化险为夷,陛下大赞他乃神人也,于是封他为国师。”
“朝中无人有异议吗?”洛烽道。
“他多次解决棘手大事,又是陛下亲封,即使有人反对也只是徒劳而已。洛先生可能至今不明白为何将公主托付给您。其实并不是因为害怕后宫内阴险诡计。而是十七年前,那位国师纵观星象对陛下说,后宫嫔妃中将有一女婴诞生,此女婴乃是煞星降世万不可留。
“轻则伤及至亲,重则殃及天下、黎明百姓乃至朝野上下。恰巧那年,娘娘身怀公主,生下公主后便来托付给了先生。而知道实情的宫女、太医被娘娘以医术不精,导致腹死胎中为由发配出宫了。”那女子说到此处,突然泣不成声。
洛烽见她神情哀伤,顿时猜出七七八八,忙道,“是不是娘娘出事了?”
那女子点头,说话中还带有鼻音,“娘娘原本可是陛下最宠幸的妃嫔,可是那年被发配出宫的太医被小人算计带了回来。陛下知道真相龙颜大怒,赐了娘娘一条白绫。娘娘临走前特地吩咐我捎几句话给先生。”
“娘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洛烽道。
女子擦着泪道,“娘娘说烦请先生给公主起个名罢。”
白雪如鹅毛飘落而下,昏暗的寝宫内只有几盏宫灯烧着,宫内的侍从婢女都被遣散了。
如今宽敞的宫,独留她一人。她只穿了件白色绸缎的中衣,窗户大敞,风雪席卷入内,肆意飘散。
她却不曾觉得冷,只是觉得凄凉、哀痛,雪落于脸颊早已化成水与泪融合。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可她从未将他视为君,而是一个女儿的父亲。如今……
她摇头,那年将女儿送出宫时也是这般的雪。她赤脚踩上矮凳,第一句话,便是给公主请个名罢,作为母亲未曾来得及取名,已是不是。
“好。”洛烽点头。
“第二句话,娘娘说希望先生不要告知公主身世。”
白绫绕上了横梁,冻得青紫的双手打了个死结。她轻启朱唇道,“惟愿她平安顺遂,不受身世牵连,一生喜乐无拘无束。”
“好。”洛烽明白她的用意。
“第三句话,娘娘说希望公主能练就一身武艺保全自身。”
她将矮凳踢了,恍惚中看见冬日第一缕暖阳从窗外照入,她的女儿,她终究无法护她一世。唯有自身强大,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可惜这些她以后也不能教会她了。
那抹暖阳扫过身穿明黄色衣服的人身上,他将窗户关了,隔绝了外间纷扰。看着高悬半空已无气息的女子身上,叹了口气道,“阿缃,别怪朕无情。朕不仅是一个丈夫,更是一代君王。”
那女子说完抹干眼泪道,“娘娘一直以来待我如亲人,如今宫里的人不肯放过公主,这次偷摸出来一定被人跟踪了。没有特殊情况,切勿让公主下山。我想方设法将这些人引开。”她说着,已快步朝原路返回。
洛烽想叫住她,奈何风雪太大,一张嘴便吃了满口的飞雪。
练就一身武艺,如何知晓她武艺功底现下如何?
他想着,脑中灵光乍现——武林大会。
他回去的时候雪已经小了不少,只是虽已入夜,天上却一轮明月也没有。
洛烽带了几坛酒回来,就见蒙蒙夜色中有人正在练剑。一般到了这个时候早该歇了,他皱眉担心她身体,便道,“丫头,过来。”
少女收剑走了过来,她一向面无表情甚少开口说话。只是今夜她却问了句,“师父,爹娘为何还不来看我?”
洛烽见她突然问及家事,心里顿时堵上一口气,不上不下的难受,“丫头,你爹娘得了怪病过世了。为师今日带酒来就是祭奠你爹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