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贾政自然是不敢问王夫人的。
不过他这几十年来十分地信任王夫人,觉得她老实可靠,又温柔贤惠,实在是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贾政的脸色十分地难看,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才好。
王夫人的手紧紧地抓着帕子,骨节泛白,目光阴鸷,明明是万全再也出不了差错的,事情万万没想到今日竟被她的亲生女儿当众挑破了。
这等紧张压抑的气氛之下,并无人敢随意开口。
元纯除外,“不管你们信或不信,本宫说的都是事实。如今能帮你们保住性命和富贵的,只有本宫。所以,要依着本宫的意思行事。”
众人自然不敢有异议,这几日娘娘虽然生活在荣国府,可是宫里每日都要送几大车的东西过来,虽未张扬,却也并不刻意避讳着,想也知道皇上对娘娘的恩宠了。
何况谁的心里不清楚呢,规矩严格些本就是好处多于坏处的,娘娘整治荣国府之心坚如磐石,无人可以动摇。
目前为止,倒了些霉的只有二老爷和二太太,其余的人有些实现了多年的夙愿,有些人的生活状况更好了些,哪里有不听她的!
“本宫今日就定下这个规矩,但凡荣国府的主子,人人皆有监督之权,每年腊月初一于宗祠之中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对管家之人写下不记名的评判,分为上、中二等,凡上等少于总人数的一半儿,管家之人第一年则要拿出公中总账目的千一之数赔付大家,第二年若依旧如此,直接交出管家权,重新拟定人选!”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在支派众多的大家族里,管家权向来都是当家主母借以谋私利的上等差事,这是世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娘娘这样的想法,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很快大家就明白了过来,若果真如此,于众人来说当真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小辈儿和不的脸的庶出,以后不管是谁来管家,应当不会再遇到克扣和慢待了吧?
那管家之人也别想着从中牟取私利,以后就真的成了伺候他们的管家婆子一样,只为他们的一应需求操心劳累了。
那当然不会有意见了!
除了凤姐儿!
这好不容易拿到的管家权突然就变得烫手了起来,现在她一点儿也不想要了,只想赶紧扔出去。
她不但得不到一丝的好处,反而还要比以往更加地劳累辛苦,说不得最后还要倒贴些银子进去!
荣国府每年的花费大约都在五万两银子上下,五十两虽然不多,可是她咽不下这口气啊。
俗话说当家三年,狗都嫌烦,可知这里面有多少艰辛了。
要管着府里上下几百口子的人,每日里忙的连饭都顾不得吃,那些个老刁婆们又都难缠刻薄的紧,若只给了她管家权,却不叫她说一不二,那就连奴才们都不好摆平的,还有什么油水儿可捞的!
如此这般,岂不是人人都得当成菩萨奶奶一样地供着?
那累都要累死了!更不用说很有可能还要倒赔银子!
凤姐儿满心的苦涩,光是换了住处又如何,给了她管家权又怎么样,叫她卖命似的伺候一大家子人,娘娘究竟为的还是二房!
大房的人自然不会觉得她管的不好,也只有二房的人才会评个中等给她吧。
比如她那个好姑妈,就算当成王母娘娘一样地伺候,恐怕也一定不会给她上等。
这与她把这家管的怎么样无关,就凭着她二太太早就对爵位的觊觎之心,也不会让他们夫妻二人好过的。
若不是刚才满口地答应了下来,凤姐儿现在真的很想立刻推出去,这家谁爱当谁当!
王夫人也没有想到此事还有峰回路转的时候,她最近的心情被元纯的一系列操作搞的跌宕起伏,有时觉得元纯是天底下最最不孝之人,跟个讨债鬼一样专门跟她过不去,有的时候却又觉得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归根结底都是心向于她的。
就比如说现在,定下了这么个规矩,怪不得先前不由分说地要求她把管家权交给凤姐儿呢。
原来如此!
若按照这个规矩来,为了争取一半以上的上等评议,还不得尽心伺候每一个人,以后可真成了伺候全府主子们的婆子了!
凤姐儿近几日的志得意满早就刺的王夫人心肝儿疼,现在可算是逮着了机会说起风凉话来:
“凤丫头从小就跟着我娘家嫂子学习管家,这几年在她的帮助之下将府里管的是井井有条,不说底下的奴才们心服口服,就连我们也是只有称赞的。凤丫头以后既然担此大任,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娘娘的重托才是。”
明晃晃的落井下石!
王夫人越来越维持不住原来的佛系贵妇人设了,当着众人直接把自己心胸狭窄、眦睚必报的一面展现了出来。
贾母皱了皱眉头,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娘娘这么做当真是一番苦心了,老二人家的已经捞了那么多银子,也该及时收手了,明摆着娘娘的心并没有偏向大房,这会子做什么巴巴儿地向凤丫头说这些刻薄的话,难道自己就体面了不成?
凤姐儿心中暗恨,却不得不应承道:“二太太说的是,能得娘娘的信任是妾身的荣耀,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再说这管家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老太太和太太们既也觉得我好,就更得再买些力气才是。”
不管心里有多苦,她的嘴上确实不肯饶人半分的。
元纯端坐在上面,将众人的神色一一都看在眼里,接着说道:“凤妹妹能这般说,本宫就放心了。届时每位主母当年管家的情况都另立一册,将每年的进账几何、花用几何、评议如何等一一写明并于评议之时当众宣读。然后附在账本之后,供奉于祖宗灵前,供后辈子孙们观看以作警示。”
贾赦立即就明白了元纯话里的意思:“娘娘这个想法甚好,以后子孙们可以根据这个来审视自身,倘或光景一年不如一年,那便是败家之相,可以警醒他们不要耽于安逸,需得勤奋治家。倘有入不敷出之时,也该或开源节流,或缩减用度,总归是个极好的警示子孙们的法子。”
“大老爷不愧是咱们荣国府的当家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还有一个,这样做也可以最大限度减少因私报复主母。”
“娘娘考虑的极是,若每年的进项都在增多,而评下等的却超过了半数,这里面就是有鬼了。”
贾赦这是难得地清醒了一回,破天荒地说了几句他符合身份的话。
对付荣国府这种烂泥鸟窝一样的糊涂破账,除了公开透明外,元纯是真的找不到其他什么好办法了。
在第一世的时候,她并未接触过相关的知识,实在不是这方面的人才。这个办法再不好,也总比原先被某一人牢牢地把在手里,只手遮天以致于能够悄无声息地把公中的财物全部当成自己的小私库强上许多吧!
没错,说的就是王夫人。
这样的主母不需要多来几个,两任下来就可以把超一流的国公府第败个一干二净。
在贾母和王夫人二人管理之下的荣国府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可是到最终,她们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贾母和王夫人手里握着全府多年积累下来的财产,为的是保证自身超然于众人外的地位,以及自己心爱的儿子可以过上最好的生活。
但是她们却忘记了,在这个时代,荣国府的人从主子到奴才乃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她们通过下流的手段把妄图把整体的利益转化为自己的私人利益,这就在无形当中触犯了其他人的利益。
夺人钱财无异于杀人父母。
他们可能并没有一个直观清醒的认识,然而却可以凭借本能感觉到自己的利益正在被贾母和王夫人等侵犯。
譬如贾赦和贾琏,他们虽对贾母让步了,可是却也彻底放弃了身为贾家领导人该负起的责任和义务。
这里有他们自身性格的原因,也有被贾母和王夫人打压、挖苦以及剥夺的因素在。
一个大家族里连一个正经在社会上担任重要角色的人都没有,是一定不会长久的。
还有凤姐儿,本来荣国府的主母之位迟早是她的,何必又是往面搭钱,又是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硬要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为的确实是那半个管家奶奶的名头。
她怎么可能瞧不出来贾母和王夫人的心思呢?
为了能够在这二人的掠夺之中留下来点东西,她也只好想方设法地多生出些银钱,这才有了拿着月钱出去放印子钱、包揽诉讼等等恶劣的不道德之事。
精力都用在这些上面了,哪里还肯真正地花上心思管家啊!
否则以凤姐儿的精明,又有薛家的关系在,出去正经做些生意想来也是差不了的。
再说同辈儿的其他人,几乎所有的资源全部用在了贾宝玉的身上,那么如三春姐妹和贾环等庶子们必然会受到慢待,由此产生怨愤和不甘。
日久天长下来,还谈个屁的和睦!
都说李纨和贾兰太过自私了,可是在这个时代,他们本就是贾珠的责任,换言之荣国府必须要优待他们。
但是贾母和王夫人对他们母子也就止于表面上了,不过也许在贾母和王夫人看来,同时与其他人的遭遇比较,他们母子过的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至于贾兰的教育问题,连凤凰蛋儿贾宝玉都可以不读书,他父亲贾珠又是因为读书过于刻苦而早逝,想必贾母和王夫人也是有意无意地不愿贾兰于读书上多么地上进吧。
李纨唯有这么一个依靠,虽然荣国府整体奇葩,但是她出身于国子监祭酒这样的诗书之家,可能接受不了贾家这种靠军功起家的勋贵人家不让儿子读书并不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情的态度,由此而产生怨怼并不是不能理解的。
左右荣国府只在乎贾宝玉是事实,他们母子两个与荣国府离心离德也很正常。
这些问题不解决,荣国府还是一个落败的下场,她上辈子做出的牺牲和那么多的委屈不甘就一点意义也没有。
同样是人,难道她的存在就是为了一个腐朽、肮脏的荣国府埋没青春、失去自由、抛下尊严最后连性命也要填进去吗?
可是这些牺牲她已经全部都做过了,所以只好彻底改造荣国府,总得给自己一个说的过去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