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鸾向林大爷隐瞒了自己已经有一个儿子的事实。
一是怕林大爷猜出莫磐是他的种,无端生出一些不可控的事情。二是怕林大爷公子哥做派,厌弃了自己,毕竟跟未嫁少女幽会和已婚少妇幽会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就这样,两人忙里偷闲,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虽然只幽会了几次,但每次都是**,意犹未尽。
直到林大爷到了回京的日子。
莫青鸾自然拒绝了跟着回京的提议。
她只道:“妾心常在,自会安好,望君莫盼,平步青云”。
意思是你也不用担心,我的心虽然给了你,但也不会为你守节,自会另嫁好好过日子。你也不要总是想着我,好好享受你的高官厚禄吧!
这话说的绝情,却也是真性情。让林家大爷感觉新奇之余,更生一丝敬佩,所以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大笔银子给她做“嫁妆”。
莫青鸾:......
莫磐虽然平日里一副酣睡不醒的呆傻模样,其实醒着的时候他心里是什么都明白的。
他想过莫青鸾会改嫁,会抱养,却从来没想过莫青鸾会借种!
在莫磐看来,莫青鸾的做法就是在借种,严重点说就是仙人跳!
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感动!因为他不止一次听莫青鸾对着他唠叨过,要给他再添个弟弟妹妹,好让他以后有个倚靠。
却没想到是这么个“添”法。
感动之后,就是理性的思考。
莫青鸾的做法,其实是符合她独立自由的脾性的,并不单单是为了他。即便如此,也没减少莫磐对这位年轻母亲的敬意和爱意。
或许是他自己终于承认由一个大男人变成小婴孩的事实,也或者是随着他身体机能的成长,终于可以自主的控制自己的身体。
总之,在林家大爷离开后,莫磐慢慢的开始好动起来,眼神也灵动了许多。这让一直放心不下儿子的莫青鸾欣喜不已!心里觉着儿子只是开智的晚些,并不是无可救药,既然如此,那生二胎就不再是迫切的需要,而是变的可有可无的了。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一个月后,林家管事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平静。
原来,自林家大爷走后,觉着自己不能亏待了自己的女人,便吩咐姑苏林府办事妥帖嘴又严的管事照看莫青鸾一二。
林大爷原本是一片好心,可莫青鸾却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尤其是眼看自己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若被林管事发现了,那就再脱身不得。
于是,莫青鸾决定带着儿子离开姑苏。
在肚子变大之前,莫青鸾收拾细软,安置好田产事宜,便以寻亲为由,跟着村里的商队,带着变的不那么傻的儿子,踏上了去青州的路程。
但实际上,他们在扬州就脱离了商队,租赁了一个小院,安置下来。
扬州离姑苏不远,相比于姑苏的宁静与诗意,扬州更添了些繁华大都市的喧嚣与辉煌,车水马龙与柴米油盐混杂,是个讨生活的好去处。
莫青鸾拿着江南书院吴夫子的信件,找上了扬州书院的宋夫子,说明自己孤儿寡母的难处,和想在书院附近买上几亩田地过活的意愿,并献上一个制造竹宣纸的古方,成功打动宋夫子为她们作保,在书院附近安顿下来。
然后就是置产,待产,生产!
在双胞胎出生以后,莫磐已经开始跟着宋夫子启蒙读书,帮着娘亲照顾弟弟们了。
莫青鸾看着变的聪明非常的大儿子,和襁褓里咿呀学语的小儿子们,再一次感到了志得意满!
莫青鸾抚摸着自己默写的莫氏族谱,心想:有了他们兄弟三个,莫家重立指日可待,莫氏的列祖列宗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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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书院位于扬州城东面的凤凰山上,跟西北方向的栖灵寺遥遥相望。周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有名无名的山峰丘陵,山脚则孕育了无数良田跟村落别院。
莫磐家就安在大罗山下的大罗村,跟扬州书院相比,到是离栖灵寺更近一些。
自从请栖灵寺的惠慈大师给还在有孕的母亲调养过身体之后,莫磐就与惠慈大师相熟起来。
昨天他已给惠慈大师捎了口信,今天下午会去拜访,所以上午放学之后,他就给宋夫子请了假,下午不来上课了。
扬州书院的宋夫子是个已过花甲之年的瘦弱老头。
按宋夫子自己的说法,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器宇轩昂的美男子,只不过前几年一场大病之后,拖垮了身子,又上了年纪,身量便缩小下来。但他人老心不老,既已无力在扬州书院教书,便在书院山脚的大罗村办了一个私塾,专教垂髫之年的小童,可以一边调养身体一边享受教书育人的乐趣,轻松又自在。
当初莫青鸾找到宋夫子之后,母子二人便由宋夫子作保,方在大罗村落户安置下来。如今,莫磐刚过了五岁生日,已经跟着宋夫子起蒙小半年了。
宋夫子教学随意的很,莫磐学的又快又好,且他跟惠慈大师也是医患关系,相熟的紧,听莫磐说下午去拜访惠慈大师,便被允准下午不用去学堂听课了。
莫磐下了学,先是到村后头的野地里薅了一小袋黑荆棘开的花,又拿石头砸断几条荆棘枝条,请路过的好心农家大叔帮忙刮掉刺,收拢了一小捆背在背上,便提着装满小花朵的袋子回了家。
已到晌午,莫青鸾和仆妇徐氏早已做好饭,正等着儿子回家用午食,结果院门一开,就见儿子又是背柴又是提布袋的回来了。
莫青鸾一边接过儿子手里的东西,一边发问:“你怎的还背了柴回来?家里不缺柴。”
莫磐放下带回来的东西,回道:“不是柴,这是我跟你说过能榨染料的荆条。”
莫青鸾想起之前儿子跟她说过要造什么黄纸、佛纸的事,当时她只当个话听,现今看儿子显然是当了真,便道:“你打算如何做?”
莫磐洗过手,先去看过已经吃过奶正在摇篮里昏昏欲睡的弟弟们,再坐上饭桌等着和母亲一起用午餐。今天中午吃香椿炒鸡蛋,他已经闻到浓烈的香味了。
等饭的空闲,跟他娘说:“我还小呢,能有什么打算?我准备吃了饭后就去找惠慈大师,请他来做,这原本就是要送给他老人家的。”
莫青鸾想着慈悲为怀的惠慈大师,瞬间放心了:有惠慈大师在,必难为不到她儿子。
饭菜上桌,莫青鸾一心照顾儿子吃饭,将此事抛之脑后。
食不言。
莫磐就着一盘香椿炒鸡蛋狠狠扒了两碗饭方觉着满足,吓得莫青鸾一边忙叫徐氏拿山楂干来给他消食,一边嗔怪他:“君子食无求饱,即便这香椿再好吃,你也不该吃这样多,伤了脾胃可怎好?”
莫磐看着自家母亲一边掉文一边担心的给自己挑山楂干的样子不由打趣道:“娘,你到底是担心我耽于美食失了修养还是担心我吃太多伤了脾胃呢?”
莫青鸾给自家儿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拿手指头戳他脑门笑骂道:“你的修养自有夫子们操心!老娘只怕你这娇弱的肠胃,一会要给我造反了!”
莫磐不爱吃酸的掉牙的山楂干,便逃开莫青鸾身边,捡起正放在大太阳下晒着的装着小花的布袋,背起捆扎好的荆条,对莫青鸾说:“我已经跟宋夫子请假,去拜访惠慈大师,我若是肚痛,自有惠慈大师为我诊治,况且,我觉着吃两碗饭正好,并不觉得撑的慌,娘就不用担心了。”
莫青鸾还是很担心,捏着装山楂干的罐子问他:“真的?你莫不是不喜欢吃酸的哄我的吧?”
莫磐叹气:“真真的,娘,我从来不说谎的!”
莫磐自觉自己一副沉稳真诚的模样,殊不知他一三头身的小娃娃,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的学大人说话有多招人疼,仆妇徐氏已经抿嘴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了,莫青鸾更是欢喜的一把抱过来亲香了好几下,才放开眉毛已经皱成一团的大儿子,嘱咐道:“娘自是相信你的,只是以后还是不要吃太饱,才是养生之道。你既已跟宋夫子告过假,就让徐氏送你过去。”
莫磐也知道,自家虽离栖灵寺近一些,可也有好几里路呢,还要爬山,大人自是不放心他一个小孩子自己去的,便允了徐氏带他去。
徐氏是他和惠慈大师在山沟里捡回来的可怜人,因舌头有伤,所以不能开口说话,不过她有一手给人接生的绝活,去年莫青鸾生双胞胎的时候就多亏她帮忙,才会母子平安。莫青鸾感念她的恩德,便留她在家里给自己作伴,平日里做一些仆妇的活计,虽也领一份工钱,但也只算是帮工,因没签卖身契,不算家奴。
徐氏一直把他送到惠慈大师的手里,才放心离开。等下午回家的时候,自有寺里的师傅送他回家,并不用她再来接。
惠慈大师是个脑门锃亮浓眉大眼留着长髯的壮和尚。
相比于须发洁白一脸沟壑慈眉善目仙风道骨风吹就倒的主持方丈惠智大师,惠慈大师强壮的像是个走江湖的彪形大汉。
从外表上看,惠慈大师应该是怒目金刚那一类的和尚,但实际上,此人医术高超,佛法精神,既能掉文,还能簪花,很是风雅。
虽然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好医术,但就因为惠慈大师长的过分强壮了,他的行情便一直不如看着下一秒就要咽气的慧智大师好。也因此,去年他刚挂单到栖灵寺,顺路到村里讨水喝的时候,村里妇孺见他就跑,见门就关,只有莫磐这个小娃娃不仅不怕他,还布施了他清水,外加请他吃了一碗刚出锅的香喷喷的白米饭。
有了这一饭之谊,又山上山下的住着,莫磐便慢慢的与惠慈大师熟稔起来。在听说他有一手好医术的时候,又请了他为自己母亲看诊。说起来,莫青鸾能平安生下双胞胎,多有惠慈大师之功。
莫磐是个知道感恩的人,便一直想着要找机会报答惠慈大师,并不觉着自家是妇孺弱小就心安理得的受了人家大恩。恰巧前几日他发现了一个好东西,今日便巴巴的拿来向惠慈大师献宝了。
惠慈大师翻看了布袋里已经晒的蔫蔫的淡黄色小花,又仔细检查了那一小捆枝条,疑惑道:“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宝贝?”
顶着中午的大太阳走了一路,莫磐有些渴了,便吭哧吭哧的爬到炕桌上自己倒了一杯金银花泡的清茶喝了,惠慈大师禅房后头种了一大片金银花,惠慈大师都是早上现摘,晒干后又小火烘炒,制成金银花新茶,喝了不仅解渴,还唇齿留香。
现下正是金银花生长开花的季节,惠慈大师除了炒制了金银花茶自己喝,还用来待客,因其制茶的手艺精湛,又是方外之人,虽是漫山遍野的野茶,用其待客并不算失了礼数。
听了惠慈大师疑问,莫磐兴奋的回道:“是的,这可是大大的宝贝。”
惠慈大师也没觉得自己受到了小儿的愚弄,继续问:“只是一些山间常见的荆棘枝条和花朵,有什么宝贝之处?”
莫磐下了炕桌,来到圆桌前想要给惠慈大师解说这枝条的好处,奈何他刚过了五岁生日,个头还没有圆桌高,伸手都够不到放在桌上的物件。
惠慈大师心下暗笑,在莫磐黑脸之前,把他连桌上的布袋和荆条一起搬上了靠墙的土炕,又宽敞又方便,关键是对小孩子尤其友好。
到了炕上,莫磐自动忽略惠慈大师眼中的戏谑,趴在炕桌边沿,从布袋里抓了一把小花,示意惠慈大师闻闻。
惠慈大师从善如流的闻了闻,还用手指头碾碎一两朵,观察汁水颜色,点评:“有草木青香,苦中带涩”,缓了下又道:“似有腥臭刺鼻之味,这花有毒?”
莫磐接道:“腥臭刺鼻有些过了,不过这种花不受牲畜欢迎是真的。一般都是村里人摘回去晒干,碾碎,洒在屋舍庭院角落里,用来杀虫和驱逐蛇鼠。”
惠慈大师道:“有这功效的药草多的是,并不算什么宝贝。”
莫磐却道:“花朵只是一部分”,拽过荆棘条,“这个才有大用处。”
惠慈大师:“哦?”
莫磐故作神秘道:“这个可以做出更好的佛纸!”
惠慈大师看着一脸古灵精怪的莫磐,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莫磐眉心,将他推了个倒仰。
明明是不谙世事撒娇卖痴的年纪,偏要做出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就像小孩身体里住了个老妖怪,看的无端叫人心头不快。
莫磐不妨让人推了个正着,仰头向后倒去,摔倒在一堆棉被枕头之间,倒没摔到他,只是有些恼怒:“好好的做什么推我?”
惠慈大师老神在在的到了一杯金银花茶细品,半点不觉欺负小孩子有什么不对:“光说不练假把式,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不是框我的?”
莫磐不服气:“我还没说完呢!我要是自己能做,还来找你干嘛?”
惠慈大师:“哦,说了半天,是拿我做苦力来了!直说多好,还搞的神秘兮兮的,亏的我盼了一夜加一头晌,还以为要见到什么好宝贝呢?”
做佛纸不仅是个体力活,还是个技术活,惠慈大师自己也会些造纸的技艺,只是没有专门研究过而已。
莫磐心下发虚,他为了引起人家兴趣,昨天可是在信里将得了个大宝贝的事大吹特吹了一番,就是为了今日好得到惠慈大师的赞助,可惜,他还没开口呢,就被人看穿了。只好老实道:“你也知道我母亲给了扬州书院一张造纸的方子,我们母子才能在大罗村安定下来。我也不瞒你,那造纸的方子是我家祖传的秘方,颇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我仔细研究了一番之后,觉着加入这黑荆条制成的纸浆,能抄出上好的佛纸,又觉着这样好的佛纸,于你们佛家子弟来说算是个宝贝,偏又感念你与我家的恩情,便巴巴的拿来与你献宝。谁曾想,竟被人好心当了驴肝肺!”
说罢还用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出了一滴欲掉不掉的眼泪,控诉的看着不为所动的惠慈大师。
惠慈大师叹道:“如今听你一席话,方知这世上果真有天慧之人!我倒不好怀疑你是不是已经认全了方子上的字,能不能看懂造纸那复杂的工艺了?”
莫磐心下一滞,他在莫青鸾和宋夫子面前都是一副小孩子天真烂漫的模样,那是因为他们都把他当小孩子教。偏惠慈大师是个有慧根的真正大师,信奉众生平等,从来不把他当五岁小孩子糊弄,他就不由自主的越漏越多。
他努力稳住心神,只当做自己是跟大人说谎邀功被抓包后不好意思的小孩,道:“其实,其实都是我母亲教我的,你也知道我们家就剩下我们母子几个了,这些祖传的秘方什么的当然要早早的学起来,免得时间长了忘了丢了,那就失传了,多么可惜。”
似是接受了莫磐的说法,惠慈大师也没有追问,只道:“莫施主是个聪慧的女子。”
莫磐试探着问:“那,你要试一试吗?”
惠慈大师露出一个悲悯众生的微笑,合掌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既有造出供奉佛祖的上好佛纸的机会,老衲自然要试一试。”
莫磐也端正了圆圆的小脸,合掌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定不叫大师失望。”
说罢,一老一少,忍不住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