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芬倒是被凤姐给问住了,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没看出来!真是皇家专用的,就是贾家以前做过江南织造,也不会留下这样的东西。这只有皇帝和皇后才能使用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贾家呢?凤姐不会是傻子,她出神官宦之家,就是不识字也知道这个道理。谁知凤姐还跟着自己装傻充愣,她是存心要陷害雁声和黛玉呢。还是个傻子呢。
“你看看这是什么!”玉芬只叫凤姐把眼前的缎子看仔细了,凤姐有些奇怪。这个缎子可是新的,本来楼上的箱子里面有不少的妆缎,但是很多都是以前的,唯独这个箱子里面是新的。那天王氏叫凤姐去挑选给黛玉的见面礼:“给你这个弟妹选几匹缎子,剩下的你看着安排吧。要丰厚一些!”
凤姐就按着往事的意思,带着几个人上楼去了。楼上满满的都是大樟木箱子,里边放着历年积累下来的锦缎丝绸,各色菱纱,珍玩首饰,玩物陈设等,楼上的窗子本来很小,又用厚厚的桑皮纸糊住,就算是太阳最好的中午时分,也是光线昏暗。
凤姐去的这天正巧是阴天,而且已经是下午了,凤姐想着还有别的事情,也不耐烦点灯,只叫人把装着绸缎的箱子打开。一个个箱子被打开了,唯独这个箱子里面锦缎光彩最好。凤姐就拿了两匹红色的,两匹宝蓝色的,两匹紫色和两匹湖绿的出来,只有这红色的是蟒纹妆花缎,剩下的都是些折枝花样,或者是百蝶穿花,或者是百花不落地。
凤姐心里想着莫非这缎子有瑕疵,自己没看出来,被他们挑刺了?凤姐心里有些不耐烦,一边上来仔细看。她再端详,忽然脸色就变了——“这,这肯定是我一时看花眼了,拿错了东西。太太明鉴,我绝没有什么坏心思。那天是二太太叫我预备给妹妹的见面礼,我觉得别的颜色不鲜艳,就这个好看,因此也没细看就叫人拿了给二太太的。后来的事情和我无关啊!我冤枉,我敢在太阳底下发誓,若是我有半点害人的心思立刻不得好死!”凤姐慌得浑身冷汗浸湿了衣裳,她一下子跪在了玉芬面前,为自己辩白。
“起来吧,我今天也是疑惑呢。今天早上玉儿收拾东西发现了,悄悄地送过来!这个事情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这个时候,再也禁不起的风雨了。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不是有心的。但是我恍惚记着的,咱们家并没有这样的东西。你起来,把那天的事情详细的说清楚。”玉芬在心里一惊设想了无数的可能。
王氏和凤姐想要坑黛玉和雁声,甚至是贾赦和玉芬,因此她们故意拿着僭越的东西给黛玉做见面礼。要知道龙纹和蟒纹只在爪子上差一个指头,一般人不仔细看就混过清楚了。但是王氏和凤姐为什么这样做,就算是她们对贾赦这一边恨之入骨。想要干掉雁声,好叫贾琏做长房唯一的儿子。但是贾赦和必定被牵扯其中。贾琏不就是想要取而代之吗?
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有了,贾琏没准还要被牵连。他彻底没了东山再起的可能。凤姐就算是被王氏洗脑了,也不会亲手葬送自己的丈夫啊。除非凤姐有了下家,等着贾琏彻底完蛋,好再嫁啊。
因此玉芬否决掉了凤姐知情,至于王氏有心还是无意,还要考察。贾母更是没理由,就算是不待见雁声,可是黛玉还是贾敏的亲生女儿呢。做外婆的对着外孙女下手,太丧心病狂了。就算是老太太疯了,要拆散了黛玉和雁声。但是她也不会用这个自损一万的方法。
是不是提前贾家做金陵织造的时候贪污的呢?老国公爷贪了不少的银子,和精致华美的各色丝织品这是不假。但是私自贪污只有皇帝能用的龙纹妆缎,难道做龙袍,悄悄穿着在家过瘾吗?那个东西根本不能拿出来见人,留在家里只会成为把柄。
而且这个缎子是崭新的,玉芬可不是一般没见过世面的人,她清楚的知道,这样的御用妆缎整匹缎子织龙纹的。这个东西只有皇帝大婚的时候才用,而且是按着,先设计好了花样,直接织出来的就是衣裳各个部位。然后精巧的织在一起,整一件衣裳看起来没有任何裁剪和缝纫的痕迹。真正的天衣无缝!
但是这个却是在整匹缎子上织出来龙纹,这是做什么的?难道要做被子和褥子吗?玉芬仔细分辨了缎子的质量,尽管看上去和龙袍面料没什么两样的,但是在一些细节和质地上还是有细微的差别。
这个东西不是出自皇家在江南的织造署,也不是宫中定制的东西,有人私造龙袍!并且贾家是知道的。玉芬被自己的推断给吓着了。老太太知道不知道?贾家没那个胆子,肯定是和四王和甄家有关系。
因此玉芬叫了凤姐过来,她想知道这个事情凤姐到底知道不知道。若是说知情者,肯定是贾政和王氏了,他们到底是掺和了多少!
凤姐拿着手绢抽抽搭搭的说着那天的经过,心里却飞快的转着。她一时失误,二太太那边也没发现。那个箱子——对了!那个箱子是太太叫她放到楼上库房里边的。当初凤姐以为那是王氏的私房,不想叫贾政知道。后来她就把这个事情忘记了。
那天她就把这个事情给忘记了!没想到是姑妈——凤姐脸色一变,舌头也不听话了。玉芬暗中观察着凤姐神色,听着她结巴起来,玉芬心里猜出几分,凤丫头知道些什么。
“我问你,你可知道这个东西是家里原先的,还是后来谁放在那里的!”玉芬盯着凤姐的眼睛,其实不用凤姐说出来,玉芬心里也能猜出来是谁。除了王氏和贾政还有谁?老太太再糊涂也不会干这个。而且老太太每天都在家里,她上哪里去和他们那些人联络呢?
王氏和贾政,两口子一个满嘴的礼义廉耻,其实一肚子的生意,只想着攀龙附凤,升官发财。一个则是从小看着弄权受贿长大的,在她的心里,哪有什么对国法的敬畏之情?只剩下往上爬,作威作福两个事情了。这个缎子大概率是甄家的手笔。要说四王,最大可能是北静王。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的确是我一时发昏了。我这就换了新的缎子来。等着林妹妹回来了,我亲自和妹妹道歉!”凤姐抹着眼泪,不敢看玉芬的眼神。她自认口齿伶俐,临危不变,但是大太太的眼好像能洞穿一切,凤姐心虚的不敢抬头和玉芬对视。
“既然是你无心的,我也不怪你。你放心,你弟弟妹妹都不是那种抓着不放的人,我们是一家子,你弟弟倒霉,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一家人有什么事情好商量,大家和气相处才是兴旺之家的景象呢。你管着家里的事情,这个缎子是什么来历,你肯定知道了?是谁放在那边?”玉芬语气温和轻松,仿佛在和凤姐闲聊一般。
凤姐内心挣扎一会,她握紧了拳头,迟疑了下一字一顿:“这个缎子我以前没见过,但是前些日子老太太说叫翻腾一下库房里面的缎子,省的有些放的太久了霉坏了。那个箱子就被倒腾出来了。咱们家老国公爷是做过织造的。说句不恭敬的话,世界上哪有那么些一尘不染的清官呢。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玉芬心里越发笃定,这个事情肯定是和王氏贾政有关。她看一眼凤姐:“你这样一说也是,我还是和老太太说一声,这个东西还是藏好了吧!”说着玉芬叫人进来,叫预备车子,要去贾母那边!
凤姐顿时脸色煞白,忙着阻拦:“还请太太救我!若是叫老太太知道我办事不牢靠,我的脸面还往哪里放啊?我自从嫁过来尽心尽力,谁知却出了这样的篓子。老太太最疼林妹妹的,要是她知道了,老太太和家里人怎么想我。也就是太太心底慈悲,速来知道我的。我当家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那些小人整天虎视眈眈的,若是传扬出去,对咱们家不好。那些人岂不要趁机把我治死了?求太太看在我平日孝顺的份上救救我!”
凤姐一脸的委屈惊恐和哀求,玉芬心里无声的叹息,到底是姑侄一心,凤姐宁愿放下身段求自己,也不肯把王氏卖出来。
这个事情即便是现在闹出来,也没任何意义。大时机不对,皇帝不想看见政局动荡,甄家或者四王若是被逼的狗急跳墙,没准会刀兵四起。因此就算是爆出来,皇帝十有**冷处理。再者贾政被问罪,贾家脸上无光,加上贾母闹腾,更是个烂摊子。
来日方长,还是先装糊涂,叫他们放松警惕,然后等待时机。玉芬想到这里,伸手拉着凤姐起来:“你这个孩子真是的,往日何等爽快泼辣,怎么忽然变了样子。我心里也大概猜出来了是这么回事。你以后做事可要细心谨慎。这个东西你悄悄地拿回去,我没告诉老爷,也嘱咐雁声和林丫头不要说出来。你弟弟和弟妹都是懂事的孩子。你放心吧。不仅我不会说,他们也不会说!”
得了玉芬的保证,凤姐松口气,忙着说:“太太累了,我就不打搅了!”
“急什么,我和你一起过去。一来给老太太请安,再来看看迎丫头。你每天也辛苦,要找空休息下。妞妞如何了?昨天送的新鲜果子可喜欢吃……”玉芬拉着凤姐聊家常,一边吩咐套车到贾母这边来。
且不说凤姐如何遮掩此事,码头上看着林葭的船远去,黛玉无限惆怅的嗟叹一声。“难得出来,我们去转转如何?二哥,你可要一起去!”雁声过来宽慰黛玉,提议趁着出来,不如逛街去。
“你都是成亲的人了,还贪玩!仔细着太太知道了!我还有事,你们自便吧!”贾琏表示自己还有事,先上马走了。
…………我是逛街分割线…………
雁声和黛玉坐一辆车子,在京城平坦宽阔的大街上溜达着。黛玉好容易出来一趟,眼前热闹的市井百态叫她很快的把离情别绪暂时放一边了。雁声喋喋不休的和黛玉说着:“……这是百年南货店,里面的东西还算地道。你不是喜欢虎丘的纸笺吗,这家很齐全呢。我叫人每样买一沓子来给你。那个是京城最有名的药店……”
“哎呀,你聒噪得很!我也不是傻子,要你在边上喋喋不休。你上次拿回来的那个竹子做的香盒是那里买来的,四妹妹看见了喜欢得很,我那个送给她了!”黛玉抓着雁声的袖子问起来香盒在哪里买的。
“再也没了,你可知道那个香盒是我跟着造办处的师傅亲手做出来的。这世界上只此一件。你就那么轻贱。我真是伤心死了!”雁声听着黛玉的话,忍不住捶胸顿足,一脸的伤心和失望。
黛玉一愣,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羞愧自责,她不该这样轻贱雁声的心意。但是东西已经送给了惜春,也伤了雁声的心。黛玉一着急,眼圈红了:“都是我的不是,你若是生气就打我出气好了。”
看着黛玉低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雁声故意凑近了黛玉的脖子,吹着气:“嘿嘿,一向是你对我横眉立目的,我今天可算是翻身了。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那个东西还不是很精致,手艺越练越熟,等着我练习好了,再给你做个更精致的!你要是想补偿我,做个精致的荷包来!”
黛玉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生气的抓着雁声娇嗔道:“我就知道!你个促狭鬼拿着我寻开心!看我打你!”
“哎呦,奶奶饶了我吧!”雁声躲闪着黛玉拧他脸的手,忽然外面一个声音传来:“前头有人在打架呢!三爷,我们还是绕过去吧!”正说着就听着一阵喧哗:“你往哪里撞?”“快抓住他!”
车子猛地停住,一个人慌不择路的撞在了雁声的马车上。“怎么是你啊,柳湘莲!”雁声一掀开帘子,看清了来人,不由得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