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虽然是新的,但各处署理都已经安置妥当,宝钗负责整合手下所辖的渡口,包括涉及到的州县台府,把这些弄好后还要找来当地的商会代表规划分摊,涉及到的东西零零总总能堆出七八个箱子来。
主位上水溶则是盯着皇兄送来的密折,关于海外形势和市场分析的,这让他想到了年前薛家送来的两个外国特使,看来这套缜密的分析和那两个特使分不开关系,但这种事不能只听片面之言,所以水溶只是做了一个基本的了解,具体的还要和已经走过海外的几家商量。
除了各家王国的讯息,还有关于支持哪个行业,打压哪个行业,开洋衙门虽然是个新山头,但人家和皇权是一脉,这山头可谓牢靠的很,水溶看着他皇兄千叮万嘱千万别把开洋做成另一个盐务,心里一阵阵发苦,皇兄的为难他自然知道,但严防死守,又何来开洋之说?
都说万事开头难,其实谁也不知道这开头的路他们哥俩都探过了,加上又拉上了个薛家,水溶本是信心满满,结果猝不及防的发现原来最重的一块绊脚石在皇兄身后背着。
“宝钗啊,你说这人会不会天生就懂得贪婪?”水溶对于哐当一下子出现的巨石有些接受不.良,直接把问题抛给薛宝钗。反正这丫头鬼的跟猴儿一样,没准有主意呢。
“不贪,怎么活着?”宝钗眼睛扫着清河县的文书,这一片儿但凡有渡口的都趁着年节把文书递过来了,刚才宝钗还看见个吉岭村,说不得这散装的毛病到哪儿都存在。
“活着未必要贪啊。”水溶被宝钗的理所当然给吓到了,什么话嘛,这时候不是应该表一表忠心?
“求而不得,不贪,怎么办?”宝钗抬头看向水溶,佛言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其实,人生而有欲求,为生,为活,为死,这种事情只能尽力而不能斩绝。
“求点简单的东西不行吗?”水溶被两个问题堵回去,心里本来就憋闷,这一下更憋得慌了。
“胸无大志,安平于世的人,你敢用?”宝钗忽然发现这位王爷似乎被打击到了一样,“这为官之人,必要有文安天下的贪,为将之人,必有武定乾坤的贪,为商之人,定有汇通天下的贪,这种贪是好贪,是不是啊王爷?”
“哼哼,你少来……”水溶看着强硬转换话题的薛宝钗,越发觉得自己问她就是个错误。
“那下官接着做事了,不然晚上的接风宴还不一定吃到什么时候去呢。”宝钗悠悠的提醒,贪之一事,到时候再说呗,不能这一还没完成就去想着六怎么办不是。
“接风宴?你在码头上闹那一出戏来,他们还有脸请你吃接风宴?”水溶倒不是真不了解那些想在开洋事务上分一杯羹的,就是被宝钗噎到了想嘴欠。
“是薛家给你我的接风宴,那时候还有脸来的,才是可以商量的人。”宝钗一心二用,笔下不断批注,然后将文书分门别类的放进不同的箱子,等弄完才看水溶,“你怎么连个师爷都没找?”宝钗看看大门外的衙役,哪怕叫个衙役来帮忙也是好的啊。
“这不是,我这还没看完呢……涉及机密,旁人不得靠近。”水溶被宝钗瞪了一眼,整个人莫名就怂下来了,毕竟在专业领域,王爷不如总裁好使。
“那还请王爷抓紧时间啊。”宝钗心中十分怀疑这位王爷是来放风的,但想到之前他在事务上的熟悉,暗暗咂舌,这放风的代价还挺大。
薛府的轿子在衙门外等了小一个时辰,主事的两人才漫步出来,宝钗也没跟水溶客套,直接钻进轿子里闭目养神,晚上还有一场仗呢,她就这么混混沌沌的可不行。水溶也惯来没有架子,钻进另一顶后就闭着眼,原想的大跨步变成小碎步,水溶有一种有劲没处使的感觉。
如果宝钗知道,就会告诉水溶你这是创业者心态,而且几乎是注定失败的模板,好在,水溶身后的智囊团够劲。
轿子晃悠了快两刻的功夫,文杏敲敲轿厢,提醒下姑娘该惊醒些了。宝钗轻轻应了一声,已经醒过来,眼睛活动了一下,就缓过神来了。
待等轿子停下,宝钗方一出来就听见旁边的动静,再一打眼,神采奕奕的郡王爷就出来了,好在不是个笨的。
薛家主家的轿子到了,其他家也就陆续的来了,当地商家这点面子还是要的,毕竟都是薛老爷那一辈儿的人,断没有上赶着去等一个丫头的道理,再加上去早了难免会让王爷想些有的没的,不如略略晚些,显得舒服。
这时候宝钗就不出面了,带着一桌子姑娘和好友去了另一边自顾吃酒,先从各家小姐那边打探一下。能跟薛家姑娘同桌的也没一个一心相夫教子的主儿,心思直交情好的便直接开口,心思沉的就暗暗听着,偷着空探一句然后再细细思量,宝钗自小是这些手帕交的领头人,对姐妹们的小习惯也都掌握了个七七八八,不得不说,降阶压制就是舒服啊。
宴席过了大半,水溶遣了个婆子来请薛大人过去,一听这官面上的称呼,各家小姐相互看了看,原以为的姐姐其实跟她们已经很不一样了啊。
宝钗在隔间换了官服,拔下珠钗耳环改带冠帽,唯有腰间一束显出几分窈窕,其他仅剩一身干练。
“姑娘让我带着官服来,可见是早就想到有这一遭了?”从府上赶过来随轿的莺儿笑嘻嘻道。宝钗浅笑,“不是想到而是必然,外面那些人都想着看看,我这个薛大人是要做皇上拥趸,还是要我金陵薛家。”
帮宝钗整理官服的文杏和莺儿都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这种选择是在要姑娘的命啊。
“看看你们,干什么还哭了?”宝钗揉揉脑袋:“好了好了,万事都有缓,我又没说要今天就做出选择,等过段时间未必就一定要选择了。”
“我们,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嘛。”文杏擦着眼泪,虽然两个丫头经常帮着宝钗巡店做账验货,但涉及这种事她们依旧是慌了手脚。
宝钗笑笑,“你们只需要做好一件事,便是相信我。好了,不许哭了,外人看去还以为我私下里对你们不好,少不得多惹闲话。”宝钗是故意说得这么严重,果然把两个丫头的斗志激起来了。
“姑娘对我们最好了,谁敢说姑娘闲话,我,我就告到官府去。”莺儿说着还握了握拳头,在她们看来告到官家是顶大的事情了,尤其是奴身状告,是要滚钉板的。
文杏在一边跟着点头,把宝钗弄得哭笑不得,心里却十分感动,当下便在两人面前转了一圈道:“你家姑娘就是官府,尔有何冤屈,速速讲来。”
逗得丫头破涕为笑,宝钗也利落的去了前厅,说是前厅,不过是隔壁,中间有个小茶间隔着,两个大包厢之间不过几步路。
水溶本还意外怎么耽搁了许久,但见宝钗一身官服的出来,心里就有了底,好在他修炼本事到家,没叫那些老狐狸看出来。
“薛大人。”一身四品官服,就是再大的辈分儿也要起来给这些‘衣冠禽.兽’行礼,宝钗看看大家弯下去的腰,拱手笑道:“今天是接风宴,诸位不必多礼。”
水溶嘴角勾起,暗道这一手噎人的功夫可真是炉火纯青,关键在于他们还不敢说什么,水溶想到还能反击两句的自己,忽然有一种优越感从心而生。
一阵毫无意义的恭喜之后,城北绸缎庄的张家先开口,“我等闻听以后这海外的生意要同归一处,到不知这海路上是朝廷安排,还是按照惯例,由大家安排?”
话是好话,关键在于按照惯例四个字,在这片地界上,能有资本单独出海的唯有薛家独一份,当然,薛家也不是只独不众,各家若想有货捎带,人家也是会帮忙的。但一般情况下像五六家凑一起出海,甚至十几家有货物要出海的时候,都会凑一支船队,找一个黄道吉日一起上路,但上路后这只船队是分开的,各家走各家的海路,一来是避免遇见不给面子的海盗,二来这海上多波折,有个吉利日子不容易,大家一起抢那个吉时还不如凑一起和和气气的出发。三来就是各家心思了,能出海的都是打通路的,要是一起出一起接,那自家的客商被别人抢去怎么办。
由大家安排,这开洋衙门就是个幌子,甚至连个幌子都不是,就是个屁.股帘儿,你来阵风,有本事就吹,吹起来丢人的不是他们。另一个呢,朝廷安排,那这里面可以做的学问就大了去了,别说为了保险什么安置啊探路啊,关键是海上贸易等不得,大家自打年前知道要盖衙门,多少货都压着呢,就等着年后开衙,在这上面拿上一道。
水溶面带微笑,实则已经惦记上了这个先开口的蠢货,不过现在,说不得他也想看看薛宝钗会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