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林黛玉心中惊诧,不知还有家里又出了哪门子的姑妈,她攥着帕子看向林如海,只等他细细讲来。
林如海却犹豫了再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将手按在林黛玉的肩膀上,只说,“你也不用紧张,园里有李贵他们收拾房子,我这几日在官署还有事,也没空陪你了。”
林黛玉虽满腹狐疑,但只好先应下。吃完午宴后,贾宝玉便先行告辞,坐上了前往姑苏的马车。
林如海也去了官署,只剩林黛玉一人,同众丫鬟们一起留在园中。虽说林如海不让她出门,可她对黄映蓉却放心不下。
可是若是真要出门,林黛玉又怕被林如海知晓。况且她与黄映蓉也只是当日见过一两面,也不知她还会不会记得自己。
如此一来,林黛玉倒有些拿捏不定。
这一晚睡得颇不安稳,正逢秋雨连绵,雨打芭蕉,林黛玉朦胧之间又忆起当日有人来她摊前寻事,黄映蓉义不容辞地挡在她身前的情形,画面再一转,又是黄映蓉被缚在囚车上摇摇晃晃的模样。
直到天明雨停之时,林黛玉的脑海中仍是梦里刑场上明晃晃的刀,刀尖处滴下一滩暗红的血,搅得她心神不宁。
等到辰时,她终于决定,还是要去府衙看一趟。即使她与黄映蓉交情不深,她亦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她命丧刑场。
只是她去嘉味斋用早膳的时候,李贵家的却凑上来道,“老爷一早走的时候,特意吩咐不让小姐出门,说这几日城内乱象陡生,小姐还是安心在家歇息为好。”
林黛玉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面前的管家媳妇,“他当真这么说的?还是你怕我出去惹事,拿这话来唬我?”
李贵家的一听,脸色一变,赶紧跪下来道,“小姐说的哪里话!便是借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断断不敢唬弄小姐。今早老爷说话的时候,门里的两三个小厮都听见了,小姐不信,可以遣人去问问他们!”
林黛玉打量了她一番,低着头冷哼一声,“料想你也拿不出这个胆子。只不过我从前被人唬弄惯了,人人便觉得我好欺负,拿我是个木头。“
林黛玉说出这一番话,只因园里众人虽都喜她前来,有些丫鬟小厮兢兢业业的服侍左右,可也有些躲懒儿的婆子成日里只顾着吃酒赌钱,还当园里没了女主人,便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李贵家的管着园里的下人,她这一说既是想让李贵家的知晓她的厉害,又因今日还有别的打算,盼着她晚些时辰不要再来打搅她。
李贵家的听了,忙陪笑道,“哪里有人敢欺负小姐?我们欢喜都还来不及呢。” 她心思一转,便将手里忙着的几件事向林黛玉细细询问,譬如林家的姑妈要住在哪间阁子里,又或是用哪样窗帘,何种款式。
林黛玉听了几句,觉得索然无趣,“你这些话也不必问我,自己拿捏便好。我方才也不过随意说说,只想着我们也不算小门小户,园里也须得立起规矩来,一时心急说错了话,李婶子也多担待些。”
李贵家的一听,又哎哟哎呦地摆摆手叹了几声,直到林黛玉将她扶起来送出去时,脑中还晕乎乎的。不过被雨后的凉风一吹,李贵家的倒是有些回过味来,立马又将府里的下人都召过去耳提面命地交代了一番。
林黛玉见她走远后,便在园中绕了好大的弯路,在众小厮丫鬟面前都晃了一圈后,才不急不慢地走回邀月阁。
只不过一回到邀月阁,见阁中只剩蜡梅和霜华二人后,便将窗户都关上,压低声音道,“前几日可是吩咐了绣春楼做衣裳来着?
蜡梅点了点头,见屋里昏暗,也跟着皱紧了眉头,“怎的?”
林黛玉看着二人,面露复杂。她才回林府短短几日,已将二人性情几乎摸透,蜡梅和霜华虽然只服侍了她短短几天,可看起来忠心耿耿,现下她想要溜出府一趟,也少不得要二人帮忙。
她将计划悄悄说了一通,却听蜡梅摇着头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蜡梅看着林黛玉,眼里忧心忡忡,“小姐才回来不久,前些天那茶坊中的境况也不是不知,老爷说的话也在理。”
林黛玉默不作声地看着霜华,等着看她的态度,霜华却嗫嚅着没说出什么话来,可也站在蜡梅一边,跟着摇了摇头。
林黛玉叹了口气,见两人都不同意,便先将二人拉至窗边坐下,又细细将她在小山村的日子与二人说了一通,说到要紧关头,蜡梅和霜华一齐掉下泪来。
蜡梅抹着眼角道,“原知道小姐在外面苦,却不知是这般苦。”
林黛玉瞅了她一眼,暗笑了一声,“倒也不算多苦。” 刚出声便被蜡梅打断,“自己种地浇田,还不算苦?那地方一听就是遭罪的,如此听来,黄姑娘倒是个义气中人,怪不得小姐一直惦记。”
林黛玉见她被说动,便轻轻松了一口气。蜡梅虽同意林黛玉出门,却提出要同她一起前去。
三人商量了一下,林黛玉便安排霜华照着她的计划,换上小姐的衣服,躺在床榻上装病,又吩咐霜华说若有人过来问,便说是昨夜受凉,染了风寒,要歇上一会儿。她又将四处门窗紧闭,自己则穿上一身丫鬟的素衣,将头上的珠钗都摘了下来。
蜡梅看着她匆匆地收拾,心里也扑通扑通地跳得不停,待林黛玉装扮好后,便同她一起从后院出去,那里候着许多马车,直接通往另一条街,丫鬟婆子们要出府都是从这处离开的。
好在这个时辰,众人都忙得不停,婆子们忙着除草浇花,丫鬟忙着出门买些食材,也没人看她两个。蜡梅扶着林黛玉走到院角,叫住了那里的一个车夫。
两人坐上马车后,只说要去绣春楼拿衣服,车夫见惯了出门的丫鬟们也没多问,只是看林黛玉容貌清丽便多瞧了几眼。
等马车拐过几个弯之后,蜡梅见周围市肆喧嚣,人声扰扰,才悄悄凑到林黛玉耳边问,“待会儿到了绣春楼要如何?”
林黛玉闻言,也跟着悄声说道,“你让车夫在街角等上半个时辰,自己进去将衣服取了便在里头等我,我去府衙里看看黄映蓉,稍后就来。”
她早已探听好了府衙在绣春楼的后街,两处离得不远。可蜡梅却摇摇头,说什么也不让林黛玉单独前去,两人从马车上下来时,蜡梅便缠着林黛玉让她也跟着去。
林黛玉见她一心坚持,便只好带着她一起。两人拉了拉脸上的头巾掩了面容,遮遮掩掩地摸到了大牢的门边。
门口的狱卒左脸上有一道斜长的伤疤,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见二人靠过来,不免皱起了眉头。
蜡梅早已准备好银两,她将一两银子递过去,满脸堆笑地道,“大哥,行行好,我们想进去看看大姐。”
那狱卒瞅了瞅四周,见没人看过来,便一把将银子揣进兜里,还不忘用手掂了掂,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哪个?”
二人没听清楚,狱卒不耐烦地又粗声问了一遍,“哪个是你大姐?”
蜡梅反应过来,便赶紧将名字说了一遍。林黛玉还揪着一颗心,生怕等到这时人已经没了,不过还好,狱卒点了点头,冲着二人道,“赶紧进去吧,最里面那间,别待太久。”
蜡梅又千恩万谢地感谢了一番,急忙拉着林黛玉往里走。进了牢里,光线昏暗,满面尘埃,林黛玉只见两旁都关押了不少人,此刻见两个妙龄女子进来,都痴痴地往两人身上看。
蜡梅只一心拉着她往里走,到了最里头那间,林黛玉隐约看见一个身影站在里头,头发乱糟糟地散在身侧,身形瘦削,可眼睛却还是亮的,正是黄映蓉的模样。
只不过那间牢房外却还站了一个人,正与黄映蓉低声说着些什么话,见有人走过来,两人都停下来看着林黛玉和蜡梅。
林黛玉也放慢了脚步,一看面前像是个男子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来得有些不合时宜。
里头的黄映蓉睁大眼睛看过来,也认出了林黛玉,惊喜地先叫出声,“林姑娘?是你么林姑娘?”
她二人一个在牢房里侧,一个在外侧,两双手隔着栅栏紧紧地拉在一起。黄映蓉看着林黛玉的脸,依旧有些不敢置信,连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上回见你还是在姑苏的郊外,如今怎么来扬州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林黛玉一番,见她穿着一身丫鬟的衣裳,便猜测道,“难不成林姑娘给扬州的人家做事?”
蜡梅见黄映蓉沾着尘土的手攥紧了林黛玉的芊芊玉指,冷哼一声道,“什么做事?这可是正经八百的千金小姐,为着你特意装扮成一副丫鬟模样,还瞒着老爷偷偷溜出来呢。”
牢房另一侧站着的男子听见了这句话,也跟着转过头来看了林黛玉一眼。
黄映蓉一听,更是惊讶了,“这么说?你那些日子卖瓜……又为的什么呢?”
林黛玉透过昏暗的亮光,看清她脸上虽掩着一丝倦容,可那股精神劲儿却与往日一样,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歹徒,便觉得不负自己这一番探望。
她拉着黄映蓉的手赶紧道,“这些都是不打紧的,你快与我说说,为何来扬州?又为何要刺杀知府?他与你有甚么关系?现下知府命丧你手,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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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