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老尼的去向,其实陈颍一清二楚,甚至于慧安老尼迟迟未归,也是他的安排。
但这些自然不能让妙玉知道,所以陈颍还是叫来了手下,吩咐他们向各个方向沿途打探。
本来陈颍的打算是趁着慧安老尼去看她侄儿时,前来牟尼院说服妙玉与他一起进京。
慧安的侄儿藏身的山寨,陈颍早就命人拿下了,将与慧安联系的人以及她侄儿控制住,余下的匪寇,大恶者杀之,小恶者转移到很远的地方,以免走漏风声。
这些年来,和慧安联系的其实都是陈颍的人,只是慧安不知罢了。
现在慧安前去看望侄儿,遇到的自然是陈颍的人,在没得到命令之前,他们会将慧安软禁起来,不让她回到牟尼院。
只是昨天数次劝说之后,陈颍发现妙玉非常在意她师父,性子也十分倔强。
慧安一夜未归,估计她也一夜未能入睡,若是她一直这般担心,陈颍根本没可能说服她,软禁慧安再久也没用,反倒会让妙玉毁伤了身子。
所以今早陈颍交给了竹砚一件差事,去一趟山寨,让慧安写一封报平安的信送回来给妙玉。
妙玉一直担心她师父的安危,就连早食,也是陈颍劝了好久,才让她吃下一碗淡粥。
中午时分,昏暗的天空终于还是飘下了雪花,纷纷扬扬洒向大地,不消多时,地面,屋顶,树梢便换了一身耀眼的白衣。
只是雪景虽美,妙玉却无心欣赏,看着她一整天都是愁眉不展,陈颍虽心疼,却也只能忍住告诉她的冲动。
小不忍则乱大谋。
约莫申时,这场雪才缓缓停下,露出不那么有精神的太阳。
雪停后,牟尼院忽然热闹起来,来了不少人,只是不知有多少是香客,又有多少是来借地歇脚的。
快到申时末的时候,忽有一小尼姑来寻妙玉,说是主持师太找她。
妙玉惦念着她师父的消息,急忙跟着小尼姑去了。
陈颍知道,若不是这场雪,这个小尼姑会来的更早些。
抑或是送信的人能更快些,妙玉就能高高兴兴地与他共赏这绝美的雪景。
妙玉出去后不久,天色渐渐暗下,陈颍百无聊赖,便点上蜡烛,想找本书打发时间。
找了一圈,除了经书就只找到一本《史记》。沏上一杯热茶,陈颍拿着书坐在烛台边,闲散地翻阅着,等着妙玉回来。
只能说《史记》不愧是被“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经典,陈颍看着看着便入神了,就连有人来到门外也未曾发觉。
直到被敲门声惊醒,陈颍搁下书正要起身去开门,却听外面传来一道略显稚嫩的女声。
“妙玉师姐在吗?”
陈颍刚想答话,忽然反应过来,妙玉明明是被主持师太叫去了,怎么会有小尼姑来这里找人。
想了想陈颍也就明白了,肯定是妙玉已经看到了信,得知她师父“没事”,心情陡然轻松,想要捉弄他呢。
重新躺回椅子上,陈颍回道:“不在。”
“那你是陈居士吗?主持让我来请你过去一趟。”门外的声音又道。
陈颍憋着笑回道:“哦,陈公子有事出去了,现在还未回来。”
虽然看不到,但陈颍已经能想象的到妙玉此时的表情了。
果然,下一刻门直接被人推开了,站在门外的正是气呼呼的妙玉。
尤其是看到陈颍正慵懒地斜躺在椅子上,还笑吟吟地盯着她,一脸玩味,妙玉便绷不住了。
一跺脚进屋关上门,直接上来揪住陈颍的耳朵。
“你个小骗子,让你骗我,还敢不敢了?”
“哎哟,表姐你快松开。”陈颍抱屈道,“明明是你先要捉弄我的。”
“你还有理了是罢?”妙玉手上微微一拧,一脸威胁地看着陈颍,“快说,你还敢不敢骗我了?”
陈颍配合地叫着,“哎哟,疼疼疼,表姐你轻点,我知道错了,不敢了不敢了,你快松开。”
担心了一天一夜,现在突然得知好消息,妙玉的心情一定是很亢奋的。
陈颍很清楚,必须让她把这种情绪宣泄出来,不然大悲大喜之下很容易就会生病。
闹了一场,妙玉心里畅快多了,松开陈颍之后,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知道主持世伯叫我去是因为什么事吗?”妙玉问道。
陈颍揉着耳朵,撇撇嘴道:“看你这表情我就猜到了,肯定是你师父有消息了。”
妙玉高兴道:“师父托人带了信来,说是她那位故人家中出了些事,她要留下帮忙,三五日便回。”
“师父她没事,我就放心了。”
见妙玉如此在意慧安那个老尼姑,陈颍心中突然很不爽,特别不爽。
“乐瑶表姐,你这么在意你师父,若是有一天你得知她一直在骗你,你会怎么办?”
妙玉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消失,眼中变得迷茫。
“师父她会骗我吗?我不知道。”
看到她这个样子,陈颍突然有些后悔一时冲动问出这样的话,瞬间就打消了将真相告诉她的念头。
不管怎么说,在我出现之前,她就只有她师父这么一个亲人。
上一辈的恩怨我去解决便是了,就不要再翻出来伤害她了。
陈颍噗嗤一笑,说道:“我就随口一说,看把你给吓的,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师父有没有骗你。”
妙玉眼中的迷茫散去,转而被愠怒替代。
“别生气别生气,我就是开个顽笑。”陈颍连忙护住自己的耳朵,这幅滑稽的样子倒是逗的妙玉破涕为笑。
“你呀,外面的人都怕你,怎么在我们面前就这么顽皮,没个正形儿。”妙玉好气又好笑地点着陈颍的额头。
陈颍笑嘻嘻道:
“那当然是因为我和外面那些人不熟,和你们亲近呀,我爹他也是这样,在手下面前威风凛凛端着架子,在我和沁儿面前就跟个小孩儿一样,又逗又顽皮。”
看着陈颍谈起父亲时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妙玉有些羡慕,又有些悲伤。
“乐瑶表姐,你想家吗?”
妙玉一愣,呢喃道:“家吗?我好像,记不起来了。”
陈颍笑道:“表姐,我给你唱一首我小时候听过的歌罢。”
妙玉转头看向陈颍,安静地点头。
陈颍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热茶,轻轻喝了一口,娓娓唱道:
“初雪绽晴,满院空枝嫌太静……
谁立门庭,叠指而敲探究竟,
客有一番闲情。
寒衣提灯,两联朱红淡褪映,
旧作书香年景。
懒相迎,隔门笑答:未归家。
小径踏,夜白月下,奉杯茶
置杯久,茶淡香早发,
那一口浓烈,难咽下。
霁夜将冷,手捧热茶,再寻花。
空枝余一抹白无瑕,怎辨是残雪或月华。
霁夜我独醉这杯茶,清风不还家……”
一首唱完,陈颍眼中早已湿润,每当唱起这首歌时,他都会难以抑制地想家,想那个已经回不去的家。
“这歌,是你刚作出来的吗?”妙玉喃喃问道。
陈颍抽了抽鼻子,笑道:“当然不是,这是我以前听来的,是不是觉得前半段歌词很契合我们刚才的顽闹?”
妙玉点了点头,眼眸中闪烁着点点晶莹。
陈颍笑着伸出手,邀请道: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出去看看,那枝头究竟是残雪,还是月光?”
妙玉点点头,笑着将手递给陈颍。
两人漫步在庭院中,朦胧的月华仿佛给他们披上了一件霜雪纱衣,抵御这异乡冬夜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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