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子鼠年。
城墙上风起云涌,城墙下人心思变。
且不说黛玉母子在皇宫过得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误食了一杯下了料的水,或是说错了一句话,被暗探听去,添油加醋学舌给有心人。
其他一干人达官显贵们,除了早被核心政圈抛弃的荣宁二府,上至皇上,下至侍郎,莫不是小心翼翼盘桓算计。
皇上和屈指可数的心腹大臣筹划计算如何最大可能调动自己的亲信兵马拱卫紫禁城。因为他们知道每年年关举行大型庆典时是政变最容易发生的时候。
然而这庆典又不能不举行,只因这是一个王朝和皇家的尊严和体面,如果宣布庆典取消了,那时只会乱上加乱,外夷蛮族蠢蠢欲动,黎明百姓惶于奔命。
忠顺为首的造反派们则费尽心机地挑选最合适的造反时机,趁水溶等人带兵在外,皇城内兵力紧张无疑是好时机,但是具体到哪一天哪个时辰却是值得细细考量的。
除夕夜和元旦早上仅有皇帝、后妃女眷、皇子皇孙参加的家宴无疑是把重要对手斩草除根的最佳时机,但这样就还有大批漏网之鱼在网外,剩下那些到时候去搬救兵就不好了。
至于元旦正午的宗亲宴,参加的都是皇室近支亲藩,皇子、王公和三品以上的顶戴宗室大几百人都要入宴,忠顺父子也得列席,这倒是有利于自己就近控制皇帝,掌握局势,但坏处同理,忠顺自己也容易受制于人。
至于晚上二百余桌的国宴,倒是把京内大大小小的王孙大臣一网打尽了,看上去是最佳选择,不过人多易乱,中间但凡有个几百人是敌非友的都很容易使局势失去掌控。
至于其他核心圈外围的普通权贵们,则或向皇帝太子表忠心,或向忠顺投诚,至于脚踏两条船、做两手打算甚至三手打算的亦是不在少数。
元旦*紫禁城
转眼便到了腊月初一这一天。
京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红的对联、威严的门神整整齐齐对称张贴于门上,纵使私下多方势力暗自交锋,暗潮涌动,紫禁城表面上仍是一派祥和,与往年无异,万寿灯、天灯更是早已高高挂起。
天未亮黛玉便惊醒了,她本不是能熟睡的身体,这一年有水溶在身边方睡得踏实了些,现如今自不敢睡得太死。
黛玉既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准备再清点一下随身物品和路上的吃食。哪知她一动到把身边的柴子君也弄醒了。
柴子君仰坐起,费力半抬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天色,又闭上了眼:“吓死我了你,还以为逼宫了呢,我的好妹妹,还早着呢,我再睡会,卯时三刻你再叫我。”复又合眼睡下了。
黛玉看了看复又睡去的柴子君,又是无奈又是艳羡地笑着摇了摇头,如今这侩子手就位,铡刀高挂之时,也只有她和婴儿才能睡得如此香甜了。想着便又低头去看襁褓中的福惠,目光含情似水。
你道柴子君为何在此?
原来皇上早已留了后手,原长安节度使、新任四川巡抚云光便是他的后手。
云光不比水溶这些开国功臣之后,也不比柴家这些江南望族。他是布衣出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除去柴子君的慧眼识英雄外,全仰赖当今的知遇之恩。因此他们这些人是最忠于当今的。
而四川也是最巧妙不过的地方。直隶已半落入忠顺手中,西北铁骑在水润手里,水溶帅部在东南,而云贵两广还有平西王、镇南王的势力。只有四川天堑,蜀道难,方能护住太子水戎。虽若不能保住正统,能成三足鼎立之势,固守天府之地也算可以了。
若是忠顺等人不反,作为四川巡抚,云光只是照常年末进京向圣上述职而已。
若是事变,便由云光、柴氏护送水戎、黛玉母子南下蜀地,以谋后事。
辰初*太和殿
转眼已至卯末。
紫禁城外,劳作了一整年的黎明百姓大多还在酣睡,贪享岁末难得的农闲休憩之时,不知东方之既白。
紫禁城内,坤宁宫、玉漱宫宫宫灯火通明,黛玉等人早已整装待发。太和殿前百官齐集。
“辰时到!升座!”随着钦天监官员的唱喏,午门上鸣钟击鼓,中和韶乐起,水泧登上太和殿宝座,銮仪卫官员甩响静鞭,赞礼官高喊“排班”。百官依照广场上摆放的铜制品级位置,列队下跪。
内阁大学士、太子妃父李益跪捧送上重达一斤由黄金镶嵌珠宝的“金瓯永固杯”,杯里盛着屠苏酒,每年元旦,皇上都要用此杯饮酒,以取“江山永固”之意。
李益战战兢兢地低头往前走,视线扫见水泧的黄色的龙靴,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水泧,却不想水泧也在看他。
那李益本来就心下有鬼,如今见到水泧威严的目光,一时间两股战战、身抖如筛,两眼一翻,竟吓死过去,那金杯也颤颤巍巍地砸向了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紫禁城勉力维持了月余的祥和假象。
忠顺王世子水彧最先反应过来,虽然造反的时间比他们设计的提前了,但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水彧从身边摆放的铜制品里抽出早就藏好的匕首,站起身来,一边吼:“还愣着干嘛,给我上!”一边向水泧冲去。
听到水彧的召唤,从太和殿四周冲出一些配甲带刀的士兵,而随着戴权的尖叫“护驾”水泧身前身后也围上了一群护卫皇上的亲兵。
一时间,太和殿上刀光剑影,紫禁城内外皇上亲兵和乱军叛将也杀成一片。
当是时,云光率两个个手下趁诸人不备,护着水戎自乱阵间杀出,四人跑到西侧的耳房,飞快换了衣服,骑上藏在柴火房里的两匹骏马向西角门奔去,他们要在角门外换乘马匹并在那里跟黛玉等人汇合。
另一边,玉漱宫的柴子君也第一时间听到了打斗声,立马和黛玉、清韵、雪雁并两个女练家子裹好头巾,换上轻便的小羊皮靴,攀上备在玉漱宫西南角门的马车,也向西角门驱去。
至于水玲珑,她选择了皇后一起,留在洒满了酒水和灯油的坤宁宫,等着叛军的到来。
水玲珑不走,不仅是为了拱卫正统,也是怕水溶为难,她虽是千金万贵娇宠出来的公主,却也有该有的政治敏感度,她隐约察觉到了她儿子不会再甘居人下,到那时,她该如何自处,是前朝备受宠爱的长公主?还是新王朝的太后?
与其苟且偷生,留下来作为水溶受制于人的把柄,或是被人钉在耻辱柱上,不如在璀璨中归去,才是长公主、北太妃该有方式。
水玲珑看着率叛军进来的李玉簪冷笑道:“不知廉耻的小**,放着堂堂太子妃不当,非要跟乱臣贼子暗通曲款。那忠顺小儿连给我儿提鞋都不配,就凭你,还想当北王妃,做皇后,痴心妄想!这坤宁宫本宫就是烧了也轮不到你。”说完一声令下,坤宁宫便化作一片火海。
与此同时,忠顺另有一队人马去抄杀素日与其不睦、不支持其造反的大臣家。
顷刻间,京城内哭喊声、呼救声、剑戟声、马蹄声、犬吠声、火爆声、呼呼风声、力拉崩倒之声,万声齐发,火光连天,血色铺地。高门深院宴席上的觥筹交错化作了刀光剑影。
黛玉等人一路疾驰了整整三个时辰,直到京城西南郊区房山地界的芳草村才敢停下来稍作停歇,待换过车马,咬上几口干粮,吞下几口御寒解渴的酒水,跟昨夜便在芳草村候着的皇上为太子精心挑选的少数顾命大臣、少许东宫旧人汇合后,便又重新赶路。
西南郊区虽然比不得皇城内,然而天子脚下,亦是有些富庶的乡绅土财主的,此时此刻,战火还未烧到这里。
在芳草村换乘休整的短短一刻钟里,时有靡靡之音飘入众人耳中。家国危难之际的欢庆之音,令人不忍侧耳听。
黛玉不禁想起了当年在园内,薛宝琴作的《青冢怀古》其七——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拨尽曲中愁。
等西下入蜀的黛玉听到战乱间,宝玉走散、惜春缁衣乞食的消息,已是后话了。
今日脑筋急转弯:
报答平生未展眉指的是谁对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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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九十一章 报答平生未展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