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听雨阁
雪雁看着那个端坐如钟的女子,淡淡的眉眼淡淡的神色,好似置若罔闻,那宽大广袖里紧拽着丝帕、微微发颤的玉指,终是暴露了她的心思。
那是她的夫君,她的天,古往今来的女子,再气势汹汹不让须眉,离了夫君,离了可以依仗的臂膀,天便塌了。
清韵看着那个面若沉水、纹丝不动的□□,突然觉得自己这一步棋是不是下错了,水溶把她丢给了林氏,若林氏也不要她了,她在这北府可就成了无主可依之人。不!不会,她才不相信自己的眼会欺骗自己,黛玉每每见到水溶眼底的那抹喜色不可能是假的。自己在府中素来以温顺恭谦著称,这一次就让自己赌一把,赢了便是黛玉的信任,水溶的感激,紫鹃的位置;输了,大不了发配个小厮过活。不,一定不会输。
清韵打定主意,小步迎上前笑着对黛玉道:“王爷恐是怕扰了夫人的清修,想着王妃那日子快到了,便去看看,以尽孝心。等明日也就回来了,夫人还是早些歇着吧,免得让王爷悬心。”
黛玉打量了清韵片刻,不愧是水溶身边的袭人,不,较其衷心来,应该是贾琏身边的平儿,说话果然是滴水不漏的紧,偏不说为父为夫之道,只说孝心二字,道尽水溶无奈。只是,你了解你的主子爷,难道我会不了解我的夫君吗?以他的脾气,若不是他自愿为之,谁敢看管他,你也不必劝慰我,我只当从没嫁过他便是,我林家的女儿,绝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人。
黛玉寻思片刻,叫过雪雁:“你去收拾收拾王爷的铺盖,让清韵送去乐道堂,就说我说的‘姐姐也快临盆了,让王爷安心陪姐姐养胎,我这里就不劳王爷挂心了’。”清韵领了命刚想走,却又被黛玉叫住:“慢着,雪雁你把清师兄前儿打发人给我送来的和田红枣和冰糖血燕窝送去给姐姐,也算尽了我一点心意了。”清韵闻言微笑:“夫人果然最是贤淑,最是体贴人不过的,王爷王妃一定会念着夫人的好。”自己这个赌果然没下错,原来你也不是个全然不食人间烟火、不通人情世故的。
乐道堂*产房
腊月十二,雪,大雪,整个北王府一片喜气洋洋,黛玉看着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太医仆人,喧闹的有几分头疼。
黛玉素性好洁,素日在贾府,纵是血痂烫痕,宝玉也断不许她见,可如今作为水溶的妻妾,吴静怡的妹妹,她除了跟柳姨娘一起服侍吴静怡生产别无他法。铺开的鲜血看着她一阵一阵的揪心反胃,联想起水溶近几日视而不见的淡漠,心下更是酸楚,忽听得一连串的传唱声:“生了生了,是个公子。”
瞬间便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吴静怡惨白的脸色,柳姨娘气急败坏的咬牙切齿,颖儿的得意,产房一地的血光,在那一刻交织、重叠,黛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栽了过去,模糊间觉得清韵搀扶住了她,是了,雪雁是没有资格来这种地方的,恍然间又看到风尘仆仆的水溶,是了,风尘仆仆,行色匆匆,在他心里,这个孩子想必是最重要不过了的。
“夫人,夫人,你可算醒了”,黛玉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放眼望去只有雪雁焦急的神色,“我的大小姐,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清韵姐急急忙忙派人通知我说你昏倒在了产房,我急冲冲跑过来,却只有清韵姐一个人在这,你说王爷也真是的,王妃生都生了,太医不整好在?派一两个过来给夫人你看看,岂不是顺水人情。”
黛玉听得这刺耳的话又是一阵抚胸猛咳,傻丫头,在贾府尚且是顾了宝玉便顾不得其他人,何况这是北王府,有了那个凤凰蛋,哪还有你我容身之所,他,怕是巴不得我死了给他的西宁郡主腾位置。黛玉终是没说出来,只是一边挣扎地要坐起来,一边不甘心地问道:“清韵呢?”
雪雁忙上来扶住她,撇嘴道:“还能在哪,苏鸾一来说太妃找就走了。姑娘,你说,要不我让沈皓偷偷传话给清和公子,让他找个御医来给你看看。”
黛玉虽有些伤心却也在意料之中,她能屡次私下帮扶自己已算是仁至义尽了,有什么理由让她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得罪北府最有权势的三个人呢。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百日恩的夫妻尚且如此,对一个丫鬟又能强求什么。此生遇上紫鹃,已是自己三世修得的福分,原不能也不敢贪求什么。只是自己求得从来也不多,当时,外祖母暗许的晴雯,自己也接纳了,对袭人既然是二舅母的属意,自己也心甘情愿的受了,可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嫁给水溶,虽上有吴王妃,下有柳姨娘的兴风作浪,外头那些莺莺燕燕,只要水溶待自己如初,也就罢了,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此生唯一,自己从来没有奢求过,不过挣个真心挣个白首为什么这么难。呵呵,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呵呵!
“雪雁,扶我起来,走,去前厅。”什么御医,心病还须心药医,自己得的从来不是什么神医可以治的,你们虽礼数鄙薄,可我林家的女儿怎么可以让人看轻了去,怎么可以落下话柄。
看到水溶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乐道堂*厅房
“看,这孩子长的多俊啊,多像你小时候。”水玲珑一脸慈爱的看着襁褓里的婴孩,保养得极好的手缓缓地轻轻地拍打着婴孩,慈祥地柔声道,“不哭,不哭,来爹爹抱,爹爹抱。”水玲珑一边说一边把婴孩往水溶怀里放,水溶笨拙地接过婴孩,面上也柔了几分,素日冷俊的眉眼因了这初为人父的喜悦更是皎皎如月中玉树。
吴静怡歪在榻上,含笑道:“王爷哪能会这种细致活,还是妾身来吧。”水溶头也没抬,专注的拿着一个银汤匙逗弄婴孩,水玲珑笑着说:“怎么就不会了,他是孩子的父亲,也该学着点。”
青嬷嬷也在一旁笑道:“你看,王爷一抱他就不哭了,还真是跟王爷亲。这咬勺子的样跟王爷活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众人说说笑笑,全然没有留意到黛玉主仆的到来。还是吴静怡先瞧见了,因近日水溶皆是在她那歇着,虽未同床共枕,毕竟是歇在了乐道堂,自己又刚为北府添了这么个足月的大胖小子,对黛玉便也消退了那芥蒂之心,想想自己站在制高点上,便也主动招呼起来,好借机拉拉关系,以全自己贤德之名:“妹妹,也过来抱抱——”
水溶和黛玉闻言皆是一惊,皆没听见吴静怡后面的话。黛玉分明瞧见水溶眼底的喜色,你是怪我打扰了你们一家和乐融融?一时又羞又窘迫,惊慌失措间顾不得吴静怡和水玲珑的反应,下意识就抽身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跑去。
水溶先是不可置信的抬头,他并不相信以黛玉的秉性会来服侍吴静怡,也没有人告诉他黛玉晕倒一事,他本以为他会因为吴静怡厌恶这个孩子,却没想到看到那个酷似的眉眼、粉嫩嫩的一团终究还是牵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弦,那一瞬间确实忘了这几日和黛玉闹别扭的堵心,待看清黛玉倚住房门单薄的身子,掩饰不住伤痛的眼角,一瞬间半年来的揪心全部涌上胸口,忙把婴儿往太妃怀里一推,就追了出去。
黛玉听见水溶在后面唤“黛儿”,明知自己这样离去于礼不和,必会落下很多口舌,却管不住自己的心,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用帕子掩口抑住哭声,跑的飞快。丫鬟见其自是各自避让,见到水溶却不敢不请安道喜,以至于这一路追赶竟直追到听雨阁才赶上。
水溶看着紧掩地窗扉沉水门,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为好,欲撞开门,又怕更惹得黛玉伤心,只得一个劲地拍门:“黛儿,你开开门,是我的错,你开门,让我进去,别哭坏了身子。有什么气什么火都往我身上发才是。”一面雪雁也气喘吁吁地赶上了,也是着急上火,她虽有心,但并不若紫鹃能解黛玉心事,也是束手无措,也只得跟水溶一起敲门:“夫人,你开门啊,这样若让长公主知道了,多不好,还有王妃她们——”
雪雁不说还好,她一说又勾起黛玉的隐疾,只听得屋内压抑的哭声登时变大,带着气结:“是,贱妾这里庙小,容不下王爷,王爷自去一家和乐融融就是,贱妾就是死了也不与王爷相干。”
水溶听得这话,心如冰刺火炙,下了狠劲敲门,却不防里面的人儿用瘦弱的身体死死的抵住了沉水门。外面喊声震天,屋内只是摇头抗拒,不一会天色渐黑,凉意袭人,只听得屋内的哭声渐低,消瘦的人影顺着沉水门脊缓缓地滑坐在地上。水溶恐其身体支撑不住,顾不得其他,心一横破窗而入。
欲知后事如何,且见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