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前的男人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他毕竟是你兄弟。”
匡志嘴角勾起了一个不屑的笑容:“区区庶子,也配和我称兄道弟?”
“你……”
齐国公刚想开口,却被匡志打断道:“记得父亲曾教导过我,庶出子女,便如同家中的小猫、小狗,养着玩玩儿变好,不必将其当回事儿。只是,父亲或许不知道,儿子最讨厌那些猫猫狗狗的了。”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清俊的面容上却不见一丝暖意,匡志默默的拽紧了拳头:“这事儿不仅是牵扯到林家,那个戏子是忠顺王爷的人。这事儿若是不给出个满意的交代,那咱们家可就将忠顺王爷给得罪了。”
“虽说现在储君未定,然忠顺王爷是当今唯一的亲王,圣上唯一嫡亲的兄弟。将来不论哪位皇子即位,忠顺王爷可都是摄政之王。”
“如今圣上一直在削咱们这些世家的势力,四王八公除了咱们几家又有几个是握着实权在手的?”
“圣上器重林大人、器重忠顺王爷,若是此事处理不好,咱们匡家日后在朝中便难有立足之地!”
齐国公看着面前老沉持重对于朝中之事侃侃而谈的儿子,心中五味杂称。儿子如此聪慧识大体,他应该欣慰才是,只是……这般心机深重,丝毫不见少年人的明朗义气,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高兴不起来……
这时,他想到了林家那个才冠京城的义子,记得他曾在官宴上见过那孩子一次,那孩子一首律诗“咏牡丹”,惹得圣上连连叫好,就连前科状元、如今的礼部尚书——刁元良,刁大人都自叹不如。
还有他们家那个衔玉而生的孩子,灯火阑珊下的风姿绰约,怪道是连太后都喜欢那孩子。
那样的意气风发、年少得意,才像个少年人的样子。
自己从前一味要求这孩子沉稳,如今见了林家那孩子,到觉得自己有些揠苗助长了。
齐国公长叹了一口气:“他毕竟是你兄弟,打二十板子、关进祠堂思过几日,待一切尘尘埃落后,你再带着那孽障去荣国府向林家那两个少爷赔不是。”
“只是二十板子?”对于这个惩罚,匡志明显不满意。
“你弟弟平日又不曾习武练剑,二十板子下去,已够要他半条命了!”齐国公板着一张脸,道。
“恐怕忠顺王爷犹嫌不足。”匡志说道。
“是王爷犹嫌不足,还是你犹嫌不足?他可是你亲兄弟!林家的二公子尚且可护着自己的义兄,你就这般不放过自己的亲弟弟?”
匡志薄唇微抿,抬头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一时间,书房内陷入了沉默,只能听见窗外时不时的传来的一两声黄鹂的叫声。
父子俩就这么静静的对峙着,匡志的长相随了他母亲,算是男生女相,但他板着脸的模样,却同齐国公分外神似。
圣上曾说过:“这一波孩子,大多风流纨绔,一人一个模样,与尔等都不像。也就齐国公家的孩子,小小年纪板着一张脸,一看就是齐国公亲生的!”
过了半晌,匡志开口打破了沉默,他问道:“父亲向来不重视府中庶出的兄弟姊妹,偏对二弟另眼相待。分外重视家门清誉的您,连他雌伏于他人身下都可蒸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为何?”
齐国公沉默不言。
匡志步步紧逼:“是因为他娘吗?当年您同我娘成亲后,不过十五日便将他娘娶进了府中……”
“放肆!”齐国公一拍案桌,勃然大怒,“这些事情,可是你一个小辈可以置喙的?!你母亲便是这般教导你的?”
呵!恼羞成怒了吗?是因为被自己戳中了痛楚?匡志看着情绪从不外露的父亲,这般恼怒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阵冷笑。
是了,在这个府里,匡正他娘提不得!
“用得着我母亲教导?”匡志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当年方姨娘在世时,可是专房之宠,吃穿用度直逼当家主母……”
“碰!”
一个砚台砸在了匡志的脚边,墨水溅在了他的衣摆上,使得洁白的袍子墨痕点点,匡志却一步也不曾挪动,十分平静的承受着自己父亲的怒火。
“孽障!”齐国公怒道,“你看看你如今成了什么样子?年纪不大,城府这般深,连自己手足至亲都不肯放过,还听信妇人谗言,你信不信我先打了你?!”
“父亲要打,儿子自当挨着。”匡志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拱手向齐国公行了个礼,“案牍劳形,父亲辛苦,儿子告退。”
说罢,他也不管自己父亲什么反应,一甩袖,转身就走。
见此,齐国公气的腰都直不起来:“你……你将来难不曾是不会有庶出子女的?”
闻言,匡志步子一顿,怀里揣着的那根步摇硌得他胸口有些微微发疼。
他垂下眼帘,掩饰住了眼中悸动的光芒,他喉结微微动了动,开口道:“儿子说过,儿子素来不喜欢那些猫猫狗狗的。今后……只愿与一人白头。”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听了他的话,齐国公久久没能回过身来,只愿与一人白头?
他冷笑一声,呵!还是太年轻了……
荣国府:
林琅玉带着黛玉逛了一会儿园子,便去找宝钗说话去了。
至傍晚,两人回到林如海夫妇院子吃了晚饭,一家人又其乐融融的玩笑了一阵。
贾敏又偷偷将这事告诉了林如海,至于林如海如何打算,那便是后话了。
见夜深了,贾敏就没让林琅玉和文曲星回院子,而是让巧荷将左厢房收拾好让他们兄弟俩睡那儿。
今天经历了这么一遭,林琅玉和文曲星是身心俱疲,早早的便熄灯睡了。
直到半夜,林琅玉被一阵琴音吵醒了,他轻轻踹了踹身边的文曲星。
“干嘛?”被人搅了清梦,文曲星语气不善道。
“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弹琴?”林琅玉问道。
文曲星此刻只想再度与周公相会,哪儿听得到什么琴不琴的,他不耐烦道:“大半夜的谁弹什么琴?快睡、快睡!”
“真的!你仔细听!”林琅玉起身拽着文曲星的领子,想将他一块儿拽起来。
“哪儿有什么琴?”文曲星眼睛都没睁,挣开了林琅玉束缚便往床边儿滚,离林琅玉远远的。
琴音还未停,透过层层宿雾显得更加空灵。
“我真的听见了!”
“那是你撞鬼了。”
林琅玉:“……”
见没个所以然,林琅玉也只得悻悻躺下睡了。他今日也乏得很,没那个雅兴去探究这琴音是出自何人之手,估摸着是那群为省亲买回来的小戏子所弹的吧。
琴音袅袅,映着柔柔的月光衬得夜格外的寂静。
青枕纱厨、红烛微摇,窗外一颗桃树正在微风的轻拂下寂寂的落这花。
黛玉独坐在琴前,素手挑弦,思绪不知和琴音一起飘向了何处。
这时,一个伶俐可人的少女剪了剪烛芯,这少女正是贾母安排在黛玉身边儿的丫头紫娟。
后来虽说林家举家进了京,但贾敏见紫娟机敏细心,黛玉同她也交好,于是仍让紫娟在黛玉身边儿伺候。
见黛玉坐了这么大半夜还不打算歇着,紫娟开口提醒道:“姑娘,已过了三更了,该歇下了。”
“我还不困。”黛玉看着明晃晃的蜡烛,轻声道。
“姑娘今儿被齐国公公子惊到了,又因掉了二爷送的步摇恼了一阵,午觉都不曾睡,哪里能不困呢?”紫娟道。
黛玉不言,紫娟思忖了片刻,试探性的开口道:“姑娘……可是有心事?”
“没有。”
见黛玉否认得这样快,紫娟抿嘴一笑:“那便是有了。”
“我能有什么心事?”黛玉垂下眼帘,长睫微颤。
“这……我也就不知道了。”紫娟笑着,她眼珠转了转,道,“姑娘今下午便一直魂不守舍的,回到屋里提笔写了好几首诗,我也看不懂写的是什么,这又坐在这儿弹了大半夜的琴……”
说道此处,紫娟顿了顿,笑道:“姑娘的心事,我不敢再猜。姑娘不说,便也就罢了。只是这都三更了,若再不睡,待会儿夫人派人过来问,该如何是好?”
听了这话,黛玉起身道:“我睡下便是了。”
紫娟笑着应了一声,她忆起了白日里,姑娘于那齐国公公子不慎碰了个对面儿的情景。
回廊之上,两人都是前呼后拥的跟了一群侍女,应着满园春色,两人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撞了个对面儿。
在侍女们惊呼下,又慌慌张张的背过身避开,仅仅是这么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红了脸……
紫娟服侍黛玉睡下,轻轻拢过床前的纱帐,又点了安神香,吹熄蜡烛,便绕过青雀锦绣绘屏去外屋榻上歇下了。
窗外,桃花还寂寂的落着,夜风卷着落花飘进了假山旁的一个小池中。
月色皎皎、月影迢迢,伴着冉冉沉香飘然如梦。
“唉……”
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声,水中月是天上月,心上人……可是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