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历劫记 第一百九十六章昔年

“我最终还是去晚了，斩首台已经被血染红，那些监斩的士兵正在用破席子收拾他们的尸体，我看见母亲的头颅染着血从草席里面滚出来，瞪大这双眼看着天空……”

洪逗靠近狄卦几分，轻声安抚道：“师父别说了，都过去了……”

狄卦以袖掩面，向着前方的八卦镜跪伏下去，洪逗也跟着叩首听见身边狄卦压抑着的声断续传来：“我以为我能忘怀这些，可是再次回到蜀山，我依然很是介意，纵然我不希望它被邪魔侵害，可是回到这里的每一刻都让我难以忘记父母胞弟的死相，若是我能快一点，若是师父不阻拦我，为什么他们可以救助普通的百姓，却不愿意对我的父母施以援手，这就是看着我长大的师父，这就是我自小生长过的蜀山……”

心中万般愁绪皆化作一声叹息，洪逗忍不住抬头去看那边光滑的八卦镜，可以看出是一直被小心擦拭过的，依然明亮如新。mengyuanshucheng

“师父，若你不愿面对这里，事情解决后我们可以立即离开，绝不多呆片刻……”

“我以为过去百年，我不再介怀，可是再回到这里，一草一木皆是原来模样，人却变了，就连曾经信任依赖我的宿离也对我诸多怀疑……”

“师父……”

洪逗正不知从何劝慰，毕竟这般心情不是他能够体会的，只是听过便觉心中五味陈杂，酸苦难受。

此时身后房门被打开，有人轻声走进，洪逗转头看去，正见阿绿提着一盏羊角小灯笼走了进来。

洪逗一时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来迎接阿绿的到来，阿绿微微点头，对轻声一笑，走到狄卦的另一边将灯笼放在狄卦前方。

暖黄色的烛光下，狄卦茫然抬头，苍老的脸上仍有泪痕残留。

见他抬头，阿绿才开始说话，那是洪逗从不曾听过温柔语气，犹如一位慈祥的老者，抚摸着狄卦的头顶，轻声安慰道：“既然回了蜀山，你就应该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围绕心中多年的心魔是时候放下……”

狄卦浑浊的瞳孔中露出几分怨恨：“为什么，他要阻拦我？”

“一旦踏入仙道，就斩断凡间的联系，在三清道人眼中你只是他的弟子，他是想护你周全。”

“父母健在，要我如何割舍，救下我父母能忤逆什么天道！”

“自古帝王家便不是仙界能够插手的，命格定下便不能轻易更改，那本就是你父母的定数，他们早有预料，才会将你送上蜀山，请求三清道人渡你修行，让你不再受这命格的约束。”

“可只要我能及时赶到，总能救下我的父母……”

“你就救不了……”阿绿笃定道：“猜忌怀疑你父母是当时的天子，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何况你父母命数将近，救与不救并无多大区别。”

“我父母一生尽忠，即便是斩首前也在进谏忠言，奈何天子昏聩！”

狄卦语气渐恶，恨意浓重，惊得一旁的洪逗无法言语。

“燕国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时间定数早有因果，你劝洪逗放下亲情友情以及爱情的时候，自己可曾放下？”

狄卦支撑着自己做起身来，呆呆望着那倒映烛火的八卦镜，久久不曾言语。

“你于父母有愧，于师长有怨，又一直放不下那位恋人，经历诸多，难得放下，修为止步于此，心境混沌，浑浑噩噩不知所谓，便是历经人世百年，经历万千悲欢离合，表面上你看透凡事，有所顿悟，可每日夜间难以入眠，须得以酒相伴才得片刻安宁……”

狄卦依旧沉默不语，阿绿继续道：“自幼你父母为你谋划生路，你师父爱你如子细心教导，师弟师妹也很是尊敬爱戴，可你再看看你如今模样，哪一点不是辜负他们期望？”

狄卦视线渐渐清晰，嘴唇轻轻颤抖，却一句话也无法说出。

“你觉得愧对你的父母，命格天数本就不是你能够更改，他们也明白这点才会在你幼年将你送入蜀山，尽量斩断自己同你的联系，你怨恨你的师父觉得他刻意隐瞒阻挡你去解救你的父母，可你是否知道当时蜀山也面对困境，他在担心蜀山的同时还要为你费心，一旦你在燕国内现身，燕国皇帝为了永除后患只会连你一同杀害，若是他带领军队攻上蜀山，蜀山又要如何应对？至于你的那位爱人，我了解不多，无法言说，真心爱过也不愧此生，纵是余生不曾相伴……”

狄卦悲呛一笑：“这些我如何不知，只是心中难以放下，逝者的亡魂总让我寝食难安……”

“为何不安，人生一世最多不过百载，总归是要归于尘土，只这一生不曾让自己后悔便可，你口中的亡魂，你的亲人爱人，他们早已走过奈何度过忘川到达彼岸，走过好几个新的人生，你又是为何不得放下？”

“……”

“你当年也试过招魂，可有招来你父母的亡魂？”

狄卦黯然摇头，当年悲痛之下，他打上小兵带走家人尸身，在野外招魂百遍始终无法唤来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无怨，他们接受这场死亡，所以在身死后顺从的跟着黑白无常转世投胎去了，逝者已安，生者为何还要因为他们折磨自己？”

阿绿说完狄卦再次掩面伏地，殿内许久的沉默后她才站起身对洪逗使了个眼色，示意洪逗跟她离去。

将殿门关闭，阿绿来时提着的那盏羊角小灯留在殿内，由它静静的照耀着狄卦。

“你很好奇我为什么要流下那盏小灯？”

洪逗愣了下，好半天才点头。

阿绿笑了笑，解释起来：“当年狄家父母是隐姓埋名带着狄卦来到蜀山的，当时他们走上山时天已经黑了，六岁的狄卦也沉沉睡去，将狄卦交给三清道人后，三清道人本想留宿他们一晚，狄家父母怕留宿一日自己会心生不舍便决定连夜下山，三清道人便给了那盏羊角灯给他们照明，同时为他们驱散山脚徘徊的恶灵，护着他们一路安然的回到自己家中。”

洪逗心有所悟，听得那边阿绿继续说下去：“其实初见面三清道人已经认出他们，并且也曾劝过狄父放权，可惜大势所趋着权也不是他说放就能放的，也是那时狄家父母将自己的儿子完全交给蜀山，只希望以后事发是蜀山能够护住他的一条命，即便是瞒着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