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劫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这日晌午我刚从街巷劝完架出来，正欲回衙门复差，就闻到巷子里飘出的菜香味，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咕响起，看看天色也是该用午饭的时候了。便进了一家经常去的酒楼，坐下来才发现自己的衣袖已被拉扯的稀烂。

刚刚的那振奋我心的责任感也消失不见，只剩下现实中的挫败感，不得不哀叹一声，我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尽做一些别人不愿做的差事。

今日我正与小甲，小乙，和小丙四人巡逻时，旁边卖酒的张家娘子就同卖米的刘家娘子打了起来，两人不知是何原因吵闹不休，到最后的竟然演变成为躲夫大战。

我本想溜之大吉，谁知那瘦弱不堪的乙，丙两小哥和年老的甲大爷，他们跑到比我还快，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我眼前，往日几人走路的虚弱和龟速统统不见，如神功附体一般，等我回过神来时，已不见他们的影子。

我被那打得披头散发的张家娘子抓住了后领，想跑也跑不了了，哭着要我这个官爷为她主持公道，“官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呀，那狐狸精不但抢了我的生意，还想抢我的相公。”

我很不明白一个卖米的，如何抢一个卖酒的生意，根本就没给我思考的机会，那刘家娘子拉着我的衣袖也气愤的控诉着“这位官差大哥，那丑婆娘卖的酒都是烂粮食酿的，她长成那样，是她相公嫌弃她，不愿多看她一眼，他就喜欢与我说说笑笑，愿意与我亲近，怪的了我嘛？”

我就像根拔河的绳子，被她两人一拉一扯东倒西歪，头脑也是一片凌乱被两人吵的快炸开了。

我把弯刀刚刚举起，扯开嗓子一吼，“都给我住手！也住口！”两人稍稍才安静了下来，我抚了抚发痛的额头，对着那卖酒的掌柜就是一道训，“你身为一个男子，嫌弃自己的妻子，勾搭别人的娘子，搞的家中失和，吵吵闹闹搞的街坊四邻都不安生，你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嘛？”

“我……我……”那张家买酒掌柜，吞吞吐吐一副难堪温吞的样子，火气直冲我天灵盖！要不是因为他，我今日何须这般费力。

“你有什么资格嫌弃你的糟糠之妻，你的孩子是她生的，你的衣衫是她洗的，你的饭菜是她烧，你的铺子是她看的，不然你那有闲工夫去招惹别家娘子呀。”

我言辞激烈，说得那张家相公的头快低到脚底下了，围观人群中发出一阵阵附和的赞许声，赞得我的虚荣心暴涨 ，本只想敷衍几句就走人，谁知却越说越有劲了，

“还有你刘家娘子，你说她的酒是烂粮食酿的，那么请问一下，你有依据嘛？有谁喝了她家的酒，身子不适的，上吐下泄的嘛？”周围的人连连摇头，表示没有。

那刘家娘子的面子好似有些挂不住了，对那张家掌柜一道吼，谁知那张家掌柜理也不理她，急忙去拉上自己娘子欲回铺子。

“哎呦，我说，这位官爷，你是她家的亲戚嘛，怎么处处护着她呀，她的不是之处，一句也没说呀，到最后都成了我的不是了。”

我心头一愣，好似是这样！我刚刚只顾着挽救一场爱情，却忘记了劝和，是要双方都满意了，才算完美嘛。

我轻咳两声，又对着那个张家娘子说道：“你也有不对之处，她做她的米生意，你做你的酒生意，何来‘抢’字一说？人家生意好了莫要眼红，多找找自己的原因，不可这样蛮不讲理，没有真凭实据冤枉别人，那是依法问罪的！你在看看这周围，就因为你两家的矛盾，今日这街市围得乱遭不堪，也扰乱了街衢巷陌的日常秩序，如有下次衙门的板子伺候！决不轻饶！”

我最后一句说得铿锵有力，那张氏和刘氏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看她们及时收敛态度，也还算配合我的差事。我也就收口走人轰退了人群，各回各家，各找各娃。

此时坐下来一看自己的衣袖，才发现今日劝架损失最大的人却是自己，我就这一件官服，这衣袖烂成这样，如何穿的出去嘛，我的女工又不好，看来只有找夫人的丫鬟样儿帮忙了，又得给她买两块桂花糕。

就在我低声叹气时，我的两小菜也上齐了，还没吃上几口，那小二麻利的又给我端上了几道硬菜，还有一壶小酒，就算我再想吃，也不敢下筷箸呀。这不是我点的菜，难道小二上错菜了？

“客官，这些酒菜，都是里面雅间的那位贵人替你点的，你就尽情享用吧，就连你刚刚点的那两小菜，都付过银子了。”

我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刚好雅间房门没有关上，隐约可看见一年轻长相俊雅的贵公子，他身着锦袍对我颔首一笑，气质却是说不出高贵与潇洒。

他是谁？我同他毫不相识，为何要请我？难道她知道我的身份，想利用我做何事？看他不像宫里人，应该不知道我的身世，定是我太过紧张了，可这天下没有白吃的酒菜，我还是警惕些好。

那些酒菜我一口未动，只吃自己的那两道小菜，饭后留下银子走人。这点小便宜本姑娘才不稀罕呢，突然一阵霹雳吧啦的炮竹声，把我惊吓一跳，一看对面府上正在办喜事，新郎官红红的喜服，两手牵着红绸另一端的新娘，盖头遮着了新娘的面容，却能看清新郎幸福憨厚的笑容。恍然明白，如今我该稀罕的是有个憨厚老实的相公，女子最终的归宿不都如此嘛？心中没来由一痛，想到刚刚那贵公子明显不是我想要的那款。

刚从酒楼出来，天空就落起了下雨，抬手挡雨间看到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袖，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呀？当个闲差都这般不顺，还得去买几块桂花糕。

午后我同大人家的小儿子玩躲猫猫了，我在这干澡桶里躲了快一个时辰了，那小公子也没找到，还是样儿把我从桶里提了出来，白眼一翻说道：“真是个缺心眼，那公子还没澡桶高，他如何寻得见你。”

我纳闷的很，为何每次找到我的都是她了？真是扫兴的很！

“好了，别皱眉了，外面有人找你呢，”

样儿的性子像极了夫人，总是这般风风火火，我还没问出答案，她已把我推出了院门。

什么人呀？都找到这衙门来了，走到门口抬头一看，爹娘的身影清醒的出现在我眼前。我的另一只脚就再也迈不出门槛了，逃避是最懦弱的表现，可我无法面对的人，除了不见还能有别的法子嘛？

“月儿，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嘛？”五六年的时光不见，阿娘的声音还是那般清透和威力十足，多年的习惯，让我不敢在往前走，可我更不愿回头，害怕自己说出她不想听到的言语。

“月儿，你阿娘这么远来看你，还不快些过来。”

我不敢转身，害怕见到阿娘眼中的以往的气恼，更害怕自己又缩回懦弱的乌龟壳。

“秦捕快，你扭扭捏捏个啥呀，你爹娘都等你老半天了。”

见我半天没动静，门前的衙役把我拽了出去。阿娘走近我身旁，细细的打量我许久，我始终低垂着脑袋没看她一眼，也不叫她一声。

她轻轻一声叹息后，拉着我的手就走，我愣愣的看着她坚持的样子，想起了小时候，她硬把野在外面的我拽回家，为我梳理凌乱的鸟窝头发时的样子。无论我的发丝有多乱多脏，她都会为了梳理的整整洁洁，干干净净，第二天我的总角头发髻，总是孩子中最好看的。

再抬头一看她青丝，几年不见已添了许多白发，想起阿爹说过，我被人绑走时，她急的都病了，那些白发定然有一部分是为我而愁的。

从前养育我的一幕幕重新，瞬间泪流哽咽着急急唤道：“阿娘，月儿错了！”

“阿娘！”

她愣愣的转过身，泪水早已眯湿了她的双眼，“月儿，娘的好女儿！”

我疾步上去紧紧搂着她清瘦的身子，哭的不能自已，阿娘也是泪流满面，还时不时的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像小时候我伤心难过时，她安慰我的样子，突然让我感觉又有了温暖和依靠。

“好了，红玉，带月儿先回吧，路上这么多人看着，实在不妥。”

我松开阿娘，见到不少路人探究的目光，有些汗颜的摸了摸脸，阿娘理了理我凌乱的衣领，抬眼又端详一番后轻轻一笑说道：“我的月儿，几年不见，长得……可真美！只怕我们清远方圆百里，没人比得过我月儿了。”阿娘眼中的酸楚一闪而过，最后只剩下真心的欢喜和得意。

回到阿爹在宁州购置的宅院，阿娘也没松开过我的手，就这样一路牵着，让我觉得好生开心。她把这几年家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同我叙说了一遍，甚至连舅娘家的事都没遗漏。

我不在家的这几年空白，就好似躺在桌上打了会盹一般，醒过来懒腰一伸一切照旧，只是时光不答应，坐在我身边的家人，爹娘老了，我们大了，以往的时光却再也回不去了。

晚上我同阿娘睡在同一个被窝，那时我小时候一直最奢望的事，今日终于实现，心中却多了一丝心酸和痛楚，为了阿娘也为了我。

泪眼斑驳间，阿娘轻轻拂去我眼角的泪痕，“月儿，阿娘……对不住你，你……你可会原谅阿娘”

从未见过她对我这般低身下气，更未见过她那般紧张和在意，我轻轻一笑低低说道“你是我阿娘，生我养我的阿娘，我今年只有这么一个娘，我珍惜还来不及了，怎么怪你了，只是………月儿从小让您伤心了，你一定不要怪我，好嘛？”

阿娘一声低泣，紧紧的搂抱着我那般用力，许久才听她释然轻松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