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映仙被接连不断的怒火十足的骂声冲击了头脑,几个月以来头一次用不同寻常的眼神观察自己柔弱的表妹。
一种奇异的感觉袭来心头,很快就被滤镜深厚的大师姐甩掉。
华映仙想,我表妹是个温柔善良可爱的小姑娘,一定是因为路友太气人了,她才会说出……说出这些不太客气的话。
祝云走出两步,没有听见表姐的动静,抬头一看,却见表姐谴责的目光直直落到路友身上,其中饱含怨念,怒气极其深重。
“你们太过分了。”华映仙责怪道。
是这样没错,祝云又想往前走,结果被拎着衣领往回扯了两步。
“表妹,不要冲动。”皖南剑派大师姐好声好气地对她说,“你待在安全的地方,我来处理这件事。”
“……不用了,表姐,我可以的。”祝云真诚地说,“只要路小人不用内力,单凭剑招比试,我不一定会输。”
她自认为说得很谦虚,表姐却不赞同地摇头。
“胡闹,刀剑无眼,你不曾学习过我派剑招,恐怕连路友的一招都接不下来,怎能让你上去?”
“其实我……我师父有一个朋友,就是一位很厉害的剑客,我在山谷里学习的时候,正好跟……跟他的朋友随便学了几招,足够应付路小人了。”
祝云搬出师父,试图让表姐同意,华映仙不为所动,路友却被她之前的辱骂和一口一个的“小人”激怒了。
“一言为定,不用内力就不用内力。在打败华映仙之前,我先砍了你这个臭丫头!”
“好啊,来啊!”尽管衣领还没有获得自由,祝云仍踮起脚尖,大声喊道。
华映仙听得头痛,忙把表妹往背后塞。
“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远处有个男声茫然地问。
“回大公子,扬花剑派中人趁我们全派上下为疫病忙碌而虚弱之时,上门挑战。”
“对,被拆穿之后他们还想打祝姑娘,太过分了!”
“什么?”华惜元一听就扒开众人往里钻,脑袋左看右看,嘴里嚷嚷道,“表妹别怕,我来救你了。”
大公子和祝姑娘关系真好,众人感叹着给他让路。这些天,大公子被祝姑娘指使得团团转,不但从来不生气、还得意洋洋的情形,大家都见多了。
祝云也很高兴,华惜元来得正好,她正愁怎么说服表姐呢。
华映仙亦抬起头,将祝云往冲过来的华惜元那边推,寒声道:“堂哥,你把表妹带走,让她去旁边的亭子里坐着冷静一下,她想挑战扬花剑派亲传弟子路友。”
“什么?”
华大公子瞥见对面棕白两色衣服、气势汹汹的持剑男子,一眼就看出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没想到祝表妹竟如此大胆,连这种人都敢挑衅。
“祝表妹,我们快走吧,有事交给华映仙处理。”
他不敢真的惹怒这群人,连忙扯着祝云的袖子,想把人拉到百米外的苍梅亭里去。
一句话却让华惜元立刻停下脚步。
“表哥,你是站在我这边还是华表姐这边?”
“这还用问?当然是你这边。”华惜元不假思索地说。
“那就对了,既然表哥站在我这边,那么当我和表姐有冲突的时候,你就该支持我的意愿。”某人和他相处这么久,对他的心思知道得一清二楚。
华惜元一想,好像是这样,顿时放开表妹的手,说:“你去吧,我和华堂妹不一样,我支持你!”
这肯定就是父亲说的把人拉拢到他们这边,成功分裂祝云和华映仙的做法!之前被父亲骂过好几次没用,华惜元百思不得其解,没想到今天误打误撞让他找到正确的道路了。
只要在祝表妹和华映仙冲突时,无条件支持表妹的想法,表妹很快就会和华映仙离心了吧。
接着,他果然看见华映仙眼中冒出怒火,拿剑的手紧紧握住剑柄,厉色道:
“堂哥,你在干什么啊?”
华惜元给她吓一跳,腿肚子有些发软,直到背后被祝表妹戳了一下,他才如梦初醒,颤着音说:“就……就让表妹试试嘛,反正不会……不会死吧……”
“当然不会。”看了半天戏的路友冷笑道,“我保证,让她下擂台的时候还能剩一口气。”
远处半天都没被拉走的酒鬼唐长老也含糊地说:“好,打啊,打就打,我们又不怕这小子。”
转眼之间,祝云就拉了三票,而华映仙这边,弟子们不敢得罪会为他们看病的祝大夫,一个声援大师姐的都没有,她孤木难支,只得满面忧色地注视着祝云。
“你已经决定好了?”
“嗯,表姐,就让我上擂台吧。”祝云被她看得心底一暖,眨了眨眼睛,对表姐微笑道,“如果实在不行,表姐会为我撑腰的,对么?”
“……是。”华映仙最终还是让步了。
唐长老怎么也拉不走,华映仙叫人去熬醒酒药,又瞪了堂哥一眼,把人吓得躲到人群后面了。
接过表姐百般珍惜的丹颖,祝云按照脑中的剑术秘籍指示,握住刻着兰花的剑柄,对着空气挥了一剑,姿势像模像样,却让路友看得发笑。
她这一剑缓慢刻板,一看就是剑术新手,一板一眼,毫无变通。
好的剑客,绝不会刚动手就被人看穿剑术轨迹,如果祝云只有这个水平,一招就能被他打得吐血。
不过,不急,先玩一会儿好了。
扬花剑派掌门亲传弟子怀着猫捉老鼠的兴致踏上擂台,剑一出鞘,无形剑气四溢,让台下的人不由自主地为祝云捏了把汗。
“我不会在这场决斗中使用内力,在场诸位都可以为我作证。”
扬花剑派众人纷纷点头,笑着对擂台对面的黄衣人说:“没错,我们大师兄说话算数,不会用内力欺负女人,这场比试很公平,你们看好了!”
祝云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腕一直转动,在熟悉挥剑的感觉。
黄衣弟子们或担忧地看着台上,或怒视对面,还有的在华映仙的吩咐下去拿了担架和伤药。
两人按照比武规则互相介绍完后,聚集着无数人目光的一场比试就此开始了。
日头高升,春风渐趋温暖,柔柔地拂过脸颊,因为逐渐紧张的气氛,变作一层无形的纱,拢住众人。
不知不觉,现场悄无声息地静下来,侧耳倾听,甚至能听到云朵在蔚蓝的天幕上移动的声音。
气质出尘的少女星眸璀璨,呼吸均匀平缓,仿佛一座普通的石像。
时辰已到,凝固的气氛瞬间被一道尖锐的音爆声打破。
眨眼之间,路友右脚掌在地上猛然一踏,身躯飞扑而来,剑意刚猛至极,刮起一阵罡风!
众人刚要道不妙,就见祝云微步轻移,身体略偏一寸,刚好与利剑擦肩而过。
“好厉害的反应!”
“巧合罢了,路师兄,干掉她!”
路友一惊,却见祝云惊险地躲过这次进攻后,不甚熟练地劈来一剑,砍向他持剑的右手臂。
“雕虫小技!”轻松躲过这一招后,两人交换了位置,路友微微一笑,“接下来,你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第二剑,银光忽闪,来势汹汹,刺向祝云后背。
女孩在关键时刻迅速回身,用长剑将这一击精准地挡下来,同时身体不停后退,将力劲卸入一片片白石下。
围观者这才发现,她持剑的动作愈发熟练,仿佛已练习过数万次,达到了如臂指使的境界!
“祝姑娘她……她难道在数息之间顿悟了?!”
台上激战连连,台下有人变了脸色,唐伟山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重回醉醺醺的状态,那双半眯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擂台上青色的身影。
“天呐!这怎么可能?”
“好。”
华映仙赞叹一声,嘴角无尽的笑意扩散开来。
扬花剑派那边焦急起来,不愿再看对面得意。
“路师兄,不要再让了。”
“是啊,路师兄,快把她打下去吧!”
“……”路友咬紧牙关。
第三剑,剑如毒蛇袭向祝云,张开血盆大口想咬断她的喉咙。
“路友!!!”华映仙唰地抽出旁侧弟子的剑,手指指尖捏得发白。
华惜元看得心惊胆战,眼都不敢眨一下,谁知祝云竟眼都不眨一下,丹颖收后格挡,稳稳接下这一招,瞬间将其拆解,和苦练十年的路友比也毫不逊色。
连出三剑,却拿祝云一点办法都没有,扬花剑派掌门亲传弟子不再游刃有余,他深吸一口气,与罡风剑齐头并进,在电光火石之间袭向祝云。
祝云面色不改,迎着剑风接下这一招,将剑势悉数化尽,越来越游刃有余,甚至反将路友推回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两人已连过数十招,观台上残影重重,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路友衣衫飘动,只听一阵风声,祝云背后冒出一剑,她见机极快,一躲而过,向右闪去。
却不料,右侧同时冒出数百剑,虚虚实实,如山岳压顶,剑风狠厉,呼呼作响,悉数砸向祝云!
祝云抬起头,竟不顾这骤然袭来的数百剑,刹那间,向空无一物的虚空同样挥出一剑!
这一剑看似简单,朴实无华,却如日光破开云雾般,映出明亮剑面上路友充满惊愕的表情。
华映仙再仔细回忆,竟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她究竟是怎么抬手,划出了怎样的轨迹,又是怎样将剑抵在路友脖颈上的。
皖南剑派弟子俱是瞠目结舌,这一剑出神入化,不少人沉浸在它流露出的不可阻挡的剑意里,武功境界竟有突破之感。
华惜元结结巴巴道:“这……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招,祝表妹是从哪儿学到的?”
“祝姑娘说她之前从神医的朋友,一位来访的剑客那里学了几招。”
张黛吞了口口水,羡慕地说:“祝姑娘谦虚了,这哪里是随便学了几招,那位剑客是把传家本领全都教给她了吧!”
扬花剑派众人哑口无言,不可置信的目光纷纷落到擂台上站着的青衣女子身上。
此地一时无风,诸多景色离众人远去。
直到被冰凉的剑刃撂到脖子上,路友依旧不敢相信,苦练多年剑术的自己竟然会败在一个初学剑术的新人手上。
更让路友接受不了的是,祝云体内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内力!
眼前的天地仿佛突然崩塌了,他脸上的血色消失无踪,整个人仿佛遭到五雷轰顶,心中无数念头翻涌,每一个都让他毛骨悚然。
这件事要是传回扬花剑派,派中弟子会说什么?掌门又会怎么对他?扬花剑派需要一个败给不懂武功的女子的大师兄吗?
路友越想越无法呼吸,眼睛死死盯着祝云。赢得比试,一身青衣的女子表情平静如初,好像获胜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她揉了揉右手腕,背对着他准备下去。
不,他绝不接受这样的结果,绝不能!
“休想离开!”路友反应过来,勃然大怒,竟用内力提剑袭向毫无防备的祝云,卷着无边杀意直刺她的心口。
一阵惊呼之声响起,祝云不甚在意地侧身,一把蕴含内力的剑骤然出现,浅黄的风将她发丝吹乱,青袍翻飞,矫若游龙的身姿与她擦肩而过。
两剑相接一瞬,狂暴的内劲将路友轰得全身衣袍飞鼓,体内传来一阵密集的骨骼碎裂声,凌空飞出数十丈,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掉下擂台。
华映仙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晃,直视被扬花剑派众人慌忙接住的路友,面无表情地说:
“我也忍你很久了,姓路的。”
说完这一句,她踉跄两下,几乎要摔下擂台。
祝云赶紧扶住表姐,却听远处传来一阵掌声。
“好!精彩!”
举目望去,两个高大的男人在苍梅亭里不知看了多久,其中年纪大些的那个人面容不怒自威,身姿挺拔,正鼓着掌,赞许地对祝云点头。
另一个穿着锦衣的年轻人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他一露面,华惜元立刻叫道:
“二弟,你什么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