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药童端来药,秦玦似乎被刚才的对话扰了兴致,什么也没说,闷头把药灌了,又继续睡了过去。
穆君桐看他蔫蔫的,忍不住嘴贱道:“苦不苦呀,苦的话娘亲给你买糖糖吃。”
秦玦闭目养神中,闻言轻轻睁眼,幽幽地瞟她一眼。
穆君桐悄悄地哼笑。
老大夫对穆君桐的“幡然醒悟”很满意,语气好了不少:“一会儿让药童教你如何煎药,一日三碗,务必要看着他喝下。”又说到秦玦的身子,摇摇头,“不知道他曾经受了多少苦,这身子……还是得慢慢养起来啊。”
穆君桐敷衍地嗯嗯了几声,附和道:“都是他那早死的爹害的。”
老大夫若有所思地摸摸胡子,不知道脑补出了什么,摇头叹气地出去了。
在穆君桐看来,秦玦的身子好得不得了,一副黑漆漆的药汤下去,不到半个时辰烧就退了。
她去外面把账结了,拿了药包,又从小药童那里囫囵学了煎药的手法,回到医馆内间,把秦玦摇醒:“起来,走了。”
秦玦应当是极度疲惫,没有抗拒,一言不发地坐起来,跟走穆君桐往外走。
他眼下的青黑在白皙透明的皮肤上愈发明显,透着一股漠然和颓唐,全身上下无一不弥散着疏离之意。
热心的老大夫本想上前来叮嘱鼓励几句,见到秦玦这副模样,不知怎么地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他总觉得,这样的少年,绝对不会是民间杂谈里那种常见的可怜人。
穆君桐带着秦玦进了一家客栈。这是她从大娘们口里打听出来的,听说不会宰客。
在被问到要几间房时,穆君桐摸着腰间瘪下去的布包,果断道:“一间就好。”
店小二的眼神在秦玦和穆君桐身上扫了一遭,也没说什么,痛快地带他们上楼。
房间很小,但很干净,穆君桐等伙计走后,对秦玦道:“睡板凳还是睡地下,你选一个。”
秦玦早就料到她会出此一问,面无表情地说:“板凳。”
经过这件事以后,他选择放弃装可怜,无论如何,这个女人绝对不会心软的。
于是穆君桐“心善”地帮他把板凳并好,很满意地点头:“还行,比庙里好。”
秦玦也没有挑剔,先养好身体比什么都好。他把外裳脱了,在硬邦邦的板凳上倒头睡去。
看他不像是要作妖的样子,穆君桐轻手轻脚出了房间,准备出去四处打听打听。既然要在这个时代生活一段时间,就得知道一些基本的常识。
她性子开朗,脸皮厚,很快就打听出了物价和局势。听说再往北走,有一诸侯国曲国,地方虽小,但文化昌荣,读书人常常往那边去求学,是个落脚的好地方。
穆君桐心里想着,就算不能把秦玦洗脑到弃武从文,在那个地方多生活一段时间,怎么也得沾染点书生气吧。
确定了往那边去的水路后,穆君桐把身上的钱数了又数,发现怎么也凑不够两人的路费。
没钱,吃穿住行都成问题。
她在路边买了两个馒头,颓然地回客栈。
还没上楼,就被店小二拦下:“客官,您客房那边今日要了三桶热水,说是等您回来结账。”
“热水?”她很是疑惑。
伙计解释道:“沐浴的热水,三桶。”
穆君桐顿时明白过来了,秦玦!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把钱给了,怒气冲冲地回到客房。
推开门,秦玦正在板凳上坐着,头发上的水汽还未干,看上去闲适极了,一点儿没有心虚的模样。
穆君桐把门合上,咬牙切齿道:“沐浴?还用了三桶水?”
秦玦慢悠悠地把头转过来,看上去是真的对穆君桐的愤怒感到不解,纡尊降贵地吐出一个字:“脏。”
穆君桐都要气得跳脚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很穷,饭都吃不上了,还沐浴?”她走到秦玦面前,低头看他,“还是你觉得我身上揣了什么宝贝,能给你变出一大堆吃的?”
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地秦玦怔了怔,抬头仔细地打量穆君桐的神色。
他不解道:“从他们身上拿的钱……”
“这些钱你打算用多久?”穆君桐对他的态度感到难以置信,“还是你觉得咱俩有什么赚钱的本事?我说了,咱们要往北边去,就算把他们的钱全部用光也不够一个人的路费。”她还在那里发愁怎么凑钱,没想到自家的大爷根本没意识到缺钱。
往北?
秦玦皱眉,他就没认为穆君桐之前说的计划是认真的。她肯定别有用心,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心里这样想着,他面上丝毫不显,侧过头,语气带点嘲讽的意味:“用了就用了,也不能变回来。”
正在气头上的穆君桐没有思考太多,她揪住秦玦的衣领:“什么用了就用了,是这个问题吗?是你用前就没跟我商量。”
秦玦漫不经心抬头,被迫与她对视。
他直勾勾地盯着穆君桐,忽然问:“那你为什么要去拿药?”
穆君桐被他问得一愣:“什么跟什么,现在在谈论你态度问题!”
秦玦脸上挤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我想用就用了。”
看着他的表情,穆君桐慢慢回过味儿来,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以为自己是心疼刚才的药钱,借此对他发怒?
这样的想法完全激起了穆君桐的怒火,她无法控制语气里的火气:“你要明白现在的形势,是我照顾着你,说难听点,是我控制着你,你必须要听我的话。”
秦玦眼窝深邃,抬眼看人的时候不免露出下三白,倔强中透着冷冽。
他就以这种眼神盯着穆君桐,在她怒火积攒到顶峰时,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若是我不呢?”
穆君桐被他激怒,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按到板凳上,一字一句咬牙道:“给你个机会,道歉,我就揭过。”
她的性子其实不算好,毕竟是个刺客,不需要具备特工的心理素质,只需要身手轻盈就好。而秦玦恰好是一个很会戳人痛点的人,在她克制不住动手以后,他反而笑了出来。
他什么也不说,就勾着嘴角看穆君桐,看着她情绪越来越外放,眼里笑意更甚。
虽然早知道她会发怒,但他依旧很是期待她发怒的反应。
她会不会和自己一拍两散呢,或是……动手杀了他。早就该动手了,她到底在顾忌什么呢?
饶是穆君桐再三克制,被他挑衅的眼神勾住,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好,很好。不听话是吧?”她不懂教孩子,但她知道老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孩子不听话,多半是没挨过打。
秦玦正在揣度穆君桐的想法时,忽然被穆君桐从板凳上拎了起来,她看上去被气坏了,脸上甚至气出了笑,狠狠地盯着秦玦,就在他以为她要拔刀时,却见她绕到窗边,从花瓶里抽出一根长长的枝条。
事件走向不在自己的预期范围内,秦玦难得一愣。
“伸手!”她冷笑道。
秦玦完全没料到事情是这个走向,他不动,穆君桐就自己上手,扯过还在楞怔中的秦玦的手,以他未来得及反应的速度,“啪!”地给了他掌心一下。
细嫩的枝条抽打起来是细密的刺痛,秦玦却没有任何动作,仍然保持原来的姿势和表情,无法相信穆君桐居然会这样做。
……她这是在干什么?
他不说话,穆君桐又狠狠给了他掌心一下:“知道错了没有!”
这下他表情变了,却不是因为痛的。
痛吗?当然痛了,可那还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难以置信的心情,以至于他蹙起眉头,陷入短暂的思索中。
很快,他做出反应。
秦玦抽回手,瞪着她,牙关紧咬。
“伸手!”穆君桐道。
秦玦像是恼羞成怒,吼道:“你疯了吗!”
穆君桐冷笑:“我疯了?”
秦玦提高声音:“我用钱怎么了,我就该把钱都用光!”
他真是明白如何火上浇油,穆君桐捉不到他的手,就反手在他背上抽了一下:“你知不知道,若是走水路,我们就可以彻底甩开追兵!没有钱,我们游过去吗?”
也不知道这话怎么就刺激到秦玦了,他甚至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猛地站起来,对着穆君桐咬牙切齿道:“装什么,你想要什么直接说不就好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什么。”穆君桐气得又给了他一下,“我在想什么,你说啊?”
两个人进行着毫无意义的对话,牛头不对马嘴,双方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
秦玦神色紧绷,盯着他:“你发什么疯!”
穆君桐收手,抱着手臂看他:“做错事,就要挨打。”
他压低声音,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恨意:“你竟然敢……”
看他如此气急败坏,穆君桐反而不怎么气了,她嬉笑道:“我怎么不敢,你打得过我吗?怎么,你饶不了我?等你长大以后再说这话恐怕还有点威胁性。”
秦玦不说话了,紧紧抿着唇,警惕地后退,恨恨地盯着穆君桐。
看样子是懂得了教训,穆君桐便道:“以后也是这样,不听话就要挨打,明白吗?”
秦玦看上去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再用她的骨头磨牙。
他冷冷讥笑道:“你觉得,我会怕疼?”听这意思竟然是破罐破摔,随便她打,反正他身上的伤那么多,不差那一点。
别说枝条抽打了,即使是铁鞭抽打,将背抽得血肉模糊,秦玦也不会多吭一声。
穆君桐本来就不是为了让他吃苦头,她比秦玦想象得更了解他,至少在发狠这方面,她知道秦玦有多能忍受□□上的痛苦。
她道:“你不怕疼。我明白,即使是对着你背上的伤口抽打,你也毫不在意。”
她这么说,秦玦的表情有瞬间变得迟疑。
这一瞬太短,穆君桐完全没有发现他和刚才那个气急败坏少年的区别。
其实从板车上醒来时,秦玦就准备转换策略了。
从早晨的生气斗嘴到赌气,缓缓递增,就像是正常坏脾气少年应当有的反应。
穆君桐不信任自己的顺从,那就依她的意,转化成相反的性子,让她以为自己“暴露本性”。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连穆君桐自己也没意识到她逐渐卸下了防备心。人最怕未知,一旦秦玦的反应在她的预料内,她变不再那么紧绷,都有心情和他进行那些愚蠢幼稚的争吵了。
明明伪装的戏码进行得很是顺利,怎么她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他再次往后退了几步,外放的狠戾渐渐收拢,又变成了之前谨慎的模样,不确定地问:“你想做什么?”
穆君桐学着电视剧里佞臣的模样,阴险地呵呵笑:“棍棒底下出孝子。打背不疼,那我就打你屁股咯。”
秦玦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表情龟裂,连连后退几步,“嘭”地撞上墙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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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