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只觉得勾黎方才的一切举动都有些奇怪,他俯下身与她平视,像是在看她,却分明又像是透过她在看些别的什么。
他的眉目阴沉,甚至还透着一股凌人的威压,与初见时的那个孱弱的人族少年判若两人。
桃夭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她一向不喜欢这种被人审视的感觉。
气氛骤然沉寂下去,空间似乎粘稠了数倍,压得令人喘不过气。
勾黎收回了目光,微微颔首,继而定定地望向桃夭带有血迹的衣衫,轻轻开口道:“阿姐身上的伤,现在还疼吗?”
如冷玉般深碧色的眸中并没有任何波澜,话音里,却是透着虚伪的关切。
桃夭听见了他方才说的话,没头没尾的,她于是极快的答了一句:“已经不痛了。”脑海中全是关于幻境的疑点,她没有就着他的话说下去,很快又补了一句,“不说别的了,勾黎,你那边有什么新进展吗?”
此般低等的幻境对于勾黎而言,是无比拙劣的。他从进入幻境的那一刻起,便凌驾于一切之上,也早已洞悉所有。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为了破开幻境,桃夭需要知道些什么,他也分明能立刻将他所知的一切都告知于她,然后他们就可以即刻从此处离开。
只不过他不想这么做,即便他需要她的信任,他也不会就那样平淡地告诉她一切,顺从她的意愿,让她放松,最后让她一点一点依赖自己。
相反,他享受着她的不安。
就如同他先前数次刻意让她感到不安那样,这场狩猎里,他扮演着猎物,理应用可怜的外形伪装自己,而他偶尔也想露出猎人的爪牙,欣赏自以为是猎人的猎物流露出的害怕神情。
但很可惜,有些无趣,她这次并没有落入陷阱。
勾黎皱了下眉,乏味地别开了眼,不再看向她的方向。她已经明白了吊坠与幻境之间的联系,剩下的便只需找到元凶了。他不想在幻境中浪费太多时间。
少顷,他顿了顿,才故作思索实则提示道:“今日国师召见了我。”
“国师?那是做什么的?”桃夭自小在神界长大,对凡间并不熟悉,尤其是与皇宫有关的一些职位。
勾黎垂下眼帘,思虑片刻,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然后,他又幽幽地在后面补上了一句:“但他好像便是掌管祭祀之人。”
“为何?”桃夭不解道。
他有意引导她往国师的方面怀疑,于是害怕似的瑟缩了下身子,话音里,是虚假的畏惧,“他命令着将祭祀的事情交与了我,然后…然后便在书案上燃起了许多火,我很怕。”
火?难道是做法时烧的符纸?他竟也会法术?桃夭不禁心下有些狐疑,方才他还提到那国师还是掌管祭祀之人,这让她不由觉得更可疑了。
她自幼熟读神宫古籍,深知正道祭祀从来不会以活人为祭品。她在脑海中梳理着近些天发生的一切,心下的猜疑越发加重了起来,这个祭祀既然由国师主持的,那么这里的一切疑点,十有**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她得去那国师府邸看看才是。
念此,桃夭轻启朱唇,轻声念出一句法诀,银白色的光芒在顷刻间环绕住她与勾黎的周身,下一秒,他们的身形瞬间化作了透明。
既然去的是国师府邸,还是小心为上,虽然她的法术恢复了些许,但还是没有把握能解决一切的麻烦,更何况,她还从未与国师交过手,不知他的虚实。
“阿姐,这是作何?”勾黎低头望着自己透明了的身体,又抬起手臂看了看,装作不明白地问道。
“去国师府,你带路。”她只说。
莫名的,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一切是否太顺利了?
每当她为失去线索愁眉不展之时,便能立刻找到新的线索,就好像,有人为她铺平了道路,引导着她那般。
但这个念头也只出现了一瞬间,又立刻消失的干净。
浓重的夜色中窥不见一粒星子,残月被成片的乌云笼罩着,投不出一丝光亮,周遭安静得诡异。
辗转许久终是到了一座府邸前,眼前朱红的大门前矗立着两尊石狮,上方的牌匾上刻着“国师府邸”四个鎏金大字,整座府邸看着与寻常的府宅并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没有任何奇怪的气息,与夜幕几乎融为了一体。
虽然是子时,此处的府宅前仍是有着数名守卫巡夜,但好在数量并不多。
桃夭躲在墙角,指尖捏出法诀,幽紫的光芒于指尖汇聚着,然后飞速的化作一片极细的粉末向守卫的方向飞去,守卫在接触到那些粉末的瞬间便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直到最后一名守卫也倒下了之后,桃夭才小心翼翼的起身拉着勾黎一同进了国师府。
偌大的国师府内竟是没有一个人影,视线所及之处无一处掌灯,一切都被暗夜覆盖着。静得可怕,耳畔唯有猎猎风声吹动树叶簌簌作响。
桃夭心中的警惕仍是半分不减,她扫视着四周,再一次确认了周围没人后才迅速奔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座大殿。
她打开门的那一刹,一股极其刺鼻的香味瞬间涌入了鼻腔,这让她难以忍受地皱了下眉,忍不住扬了扬手试图拂去些许那难以忍耐的香气。
大量的烟雾从香炉里袅袅冒出,几乎弥漫在整座大殿里,迷蒙着视线。桃夭不想弄出太大的动静,于是只用法术变出几只萤火虫,在眼前莹莹发着光,这才堪堪将这间大殿看清楚。
大殿里的陈设极为素朴,唯有些桌椅,以及几张字画,殿内四角分别摆放着四只香炉,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时间紧迫,桃夭当即开始在大殿内翻找着,可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唯一值得注意的唯有大殿中央的书案,那里散乱着些许宣纸,以及尚未书写的黄符,书案的中央甚至还残留着一小摊灰烬,而她亦是在看见这些的时候彻底确认了那位国师曾在这里做过法,看来她先前的猜想是正确的,那国师果真是行迹可疑。
虽然她并没有在这座大殿里发现什么,但她坚信问题定是出在此地,倘若不在这座大殿,那便一定在别处。
念此,桃夭向勾黎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该前往下一处了,趁着天还未亮,他们要抓紧时间。
大殿旁边的似乎是国师的寝殿,意料之中的,就连他的寝殿内也亦是燃着相同的香,闻起来刺鼻万分。桃夭掩鼻之余不禁有几分狐疑,为何国师府邸的每一处,都有着这种香……
她继续四处找寻着,这寝殿甚至比方才那座大殿要更简朴,除了日常生活用具以外,便再无其他,没有任何华贵的陈设,若非知晓这是国师府邸,寻常人看了都怕是无法与国师这般尊崇的地位联系起来。
根本没有任何线索。这还不如刚刚那座大殿呢,至少还能让她发现点什么,桃夭撇了撇嘴,正打算离开,却在下一刹,她的余光里,有什么忽的暗了一截。
一种慌乱的情绪在霎那间向她席卷而来,她下意识低头看向胸口的吊坠,那颗吊坠亮着部分在顷刻间只剩下了三分之二,分明地警醒着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突然一怔,像是骤然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一般,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前方。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坦然接受找不到线索的现实,可在明确的看着时间在眼前飞速流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到慌乱。
那吊坠上的倒计时仿若悬在空中的巨石一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重重的砸下来。
她身上有着神族尚未完成的的使命,关乎着天下的安宁,这让她如何不急。
“桃夭。”寂静之中,她乍然听到那人在身后轻轻唤道。
这次却不是“阿姐”,而是她的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