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不安感在看到吊坠变暗的那一霎不知从何处缓缓钻出来,如飓风一般向桃夭席卷而来,仿若有一把利剑悬在头顶,而那把利剑,随时都可能落下来将她四分五裂。
虽然她已然明白了吊坠明暗的真正含义,可他们到底还剩下多少时间,吊坠究竟何时会彻底变暗,她却根本无从得知。
而未知,即是恐惧的最大来源。
桃夭死死抿住唇,秀眉拧做一团,竭力将心间那股噬人的焦虑感下压,却是做无用功。
说不担心是假的,她不过是初次下凡,便遇到此般危险的境况,对于自己掌控时间的未知全然紊乱了她的心绪,让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桃夭的目光无意识地停留在男子胸口前的泛着微光的吊坠上,强迫着自己尽快镇定下来。
而就在她目光与吊坠相接的那一霎,她骤然想到了什么,原本不安的心绪瞬间一定。
这幻镜中,并非只有她与勾黎佩带着相同的吊坠,还有牢房里的那些少女们!是她先前太过忧心吊坠所剩的时间,竟是让她差点就忘了还有她们。
那些少女们既是魄灵生前的记忆,想必已经在此待了许久,或许她可以从她们身上入手,从而找到些线索。
拿定主意后,桃夭那紧绷着的心弦终是松了松,眉心亦是渐渐舒展开来。
而静心思索的她,却没能发觉,身侧始终有一道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一直都在悄然地观察着她。在瞥见她的目光也停留在彼此的吊坠上时,那人的眼神似乎变得有些好整以暇。
看来她察觉了吊坠的可疑。原本眼底的轻视与鄙夷不自觉地散去了些许,勾黎有些兴致地垂下了眼帘,目光自下而上地从她身上掠过,最终停留在那双冻得发红的手上。
“阿姐。”他轻轻启齿唤道,微微皱起眉,眼底有着心疼。
“怎么了?”乍然被他一唤,桃夭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是太冷了吗……阿姐的手好红。”他向她走近了几步,指了指她冻得通红的手,而后径自脱下自己的斗篷不由分说地罩在她身上。
“阿姐需要这个。”
分明是关心的语气,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有种奇怪的疏离感,让桃夭莫名觉得有些别扭,她也说不上来哪里怪,但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隐隐有些不对。
身上骤然袭来的温暖却在下一秒打断了她的心绪,她不解地抬起眸,四目相接,她在他的瞳仁中看见自己模糊的影子,恍惚如陷在了一潭幽深的碧色湖水般,然而,耳畔随即传来的话音却无端让她一寒。
“阿姐刚刚……是发现什么了吗?”
他就这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眸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似是在问一个极其平常的问题,可他的话音里,却分明带着一种古怪的笃定。
这种审视感太过强烈,像是早已洞悉了她的一切思绪,那句关切的话语听起来并不像是关心,反而更像故意想让她不安。
她几乎都忘了在她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人族少年,先前那股被她刻意遗忘的不适感再度涌上心头,在心间愈演愈烈。
“阿姐怎么了?”见她不答,他再次开口道,这一次,言语中却带上了几分无辜,“勾黎见阿姐方才一直眉心不展,只是太担心阿姐了……”
他的话音渐轻,可怜巴巴地垂下了眸,像是做错事了一般不敢再去看她的反应。
方才勾黎身上的那种怪异的倨傲感已然荡然无存,即便他目前是祭司装扮,可他那副神情却仍能和昔日的少年重合,仿佛刚刚那一切的不对劲只是她的错觉。
是她太过防备了吗?桃夭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片刻,她轻叹一声,还是选择将自己的疑虑抛开。
现在的当务之急应当是尽快破开幻境,勾黎是她从陨魔的手中亲自救出的,她甚至都替他疗过伤,应该最清楚他只不过是个凡人。
“我没事,只是刚刚有些出神了。”气氛沉闷了许久后,桃夭终是开口道。
她讷讷地盯着勾黎身上那枚吊坠,犹豫了片刻,话在嘴边转了几个弯,还是选择如实告诉他,“照我推测来看…我们戴的吊坠代表了我们在幻境中所剩的时间。吊坠彻底暗下去的那一刻,我们很可能就再也出不去了。”
话音刚落,似乎是担忧自己的推论会吓到这个人族少年,桃夭又迅速自顾自地接上话茬,“但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已有了头绪,放心交给我就好,我会保护好你的。”
神族一贯懦弱,乍然发觉吊坠与幻境之间的联系,勾黎本以为在他刻意地点破她的发现后,便会如愿在她面上瞥见害怕的神色,可少女只是如往常般镇定自若望着他,甚至还试图安抚他。
他那如冷玉般深碧色的眸中灼灼地映着少女浅色的衣裳,无端出神了一瞬,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但只一刹,他又极快的回过神来,抿紧了唇,别扭地移开了目光。
少女紧紧握着那枚吊坠,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旋即利落地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递到了他手中,“斗篷的事谢谢你,我觉得暖和多啦。但我要回去了,这个穿在身上不方便,所以还是还给你吧。”
没有再犹豫,见他接过斗篷后,少女随即背过身,向木门处走去。
那道浅色的背影在视野中慢慢远去,手中玄黑色的斗篷似乎还带着少女淡淡的温度,顺着手心一点点传递向他冰冷的周身。
直到她的步伐都已接近木门,方才的一切在脑海中涌动着,鬼使神差的,他忽然开口道:“阿姐,我押你回去会更安全,带上我吧。”
桃夭的步子一停,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许是三更天了,浓云罩月,天色仍旧暗得可怕,周遭一路上陆陆续续也多了些守卫,但幸好一路上有勾黎押送,自是没人敢向祭司大人问询。
兜兜转转终是到了牢门,身侧的狱卒立刻毕恭毕敬地打开了门锁,却是不敢多言半分。
桃夭感到身后揪着她衣服的力道大了些,几乎是将她推进了门内,她趔趄了一下,然后听到那道声音极其冷漠地说道。
“今日姑且放过你,若是再敢逃跑,便不是这个下场了。”
背后的牢门“哐当”落了锁,随后连狱卒都一并随勾黎离开了这里,一切再次归于死寂。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勾黎离开的方向,心中蓦地一暖,不由得有些感激。不管怎么样,他的祭司身份还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否则方才路上要是碰见些守卫,只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姑娘,祭司…没把你怎么样吧?”
猝然,牢房内,一道虚弱的声音陡然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桃夭循着声音望去,却见牢房的一角,一位原本昏死过去的少女已然醒转,她蜷缩在牢房的一角,望向桃夭的眸中尽是担忧。
“我没事的。”桃夭即刻摇了摇头,可那位少女似是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费力地撑起身子,像是想要站起身来,但身体却支撑不住地不住摇晃着,似乎下一秒便会重重跌倒在地。
“我来就好,姑娘你先别动。”桃夭只怕她站不稳摔倒会再次加重伤势,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那少女身侧将她扶住,然后缓缓将她放倒,让她半靠在墙上。
少女靠着墙痛苦的喘息着,惨白的面色上瞧不见一丝血色,她的双手交叠地放在膝上,却控制不住般不断颤抖着。
桃夭凝视着她的眉眼,不觉有些熟悉,半晌,她才恍然认出,眼前的少女便是先前与狱卒抵死相抗为首的那一位,想到她那时一人揽下罪责的说词,桃夭不觉有些动容,轻轻开口道:“姑娘不要太过自责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就算没能逃出去,这也并不是你的错……。”
像是捕捉到了她话里的某一个字眼,少女的呼吸骤然短促起来,她猛地伸手极其用力地拽住桃夭的手腕,瞳孔顿时失焦般失神地喃喃着:“不……逃……逃出去……逃啊!”
“祭品……我们都是祭品……”
祭品?
桃夭蓦然一愣,心思急转,她原以为这牢房里关押的只是囚犯,却不想她们这些活人竟然是祭祀的祭品,难怪那时身做祭司的勾黎会出现在这里。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祭祀,竟是需要以活人献祭……
她不禁心下生疑,张了张嘴准备再问点什么,可眼前的少女却乍然一抖,似惊弓之鸟般抽回了手,她惊恐地抱住头,仍是在自顾自地呢喃着什么,愈发向角落瑟缩起来。
她已然惊吓过度,再强问下去怕是也得不到什么结果。桃夭轻叹一声,只得屏息凝神,竭力调出一丝法力定住少女的心神,终于,片刻后,她的呼吸又平稳了下去,瞳孔却仍是无神的,仿若一具了无生气的木偶。
“关于你方才所说的祭祀,你还知道些什么?”
傀儡术的操纵之下,少女如偶人一般唇形一张一合地开了口,声音却是机械的,不带一丝情感:“云泽王土每隔十年,便会进行一次祭祀,祭祀的祭品会从宫外挑选百名已过及笄且尚未婚嫁的少女,以此祭天。”
短短一句话像是一把利刃,无声的激荡起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每隔十年便会重启的祭祀,而她们这些祭品此刻已然在牢笼里,桃夭的表情瞬时凝住了,那不就说明…离下一次祭祀不远了?
她不自觉地再度握住那枚冰冷的吊坠,当即追问道:“那下一次祭祀呢?是在何时?”
少女的瞳孔彻底失焦,一字一顿道。
“三日后。”
桃夭攥着吊坠的手一顿,顷刻间,剧烈的不详在心下如藤蔓般极速蔓延着。
此般大的幻境定然需要一个巨大的能量来维持,而少女口中献祭活人的祭祀,恰好符合了这一点。可明明按照她先前的推测,这里的人除了她以外,其他的都不过是魄灵生前的记忆,那么这次献祭的对象……
桃夭一怔,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即刻低下头,胸口处的吊坠剩下的光亮,分明能被划分成三份。
她方才怎么没有想到,而这里的人早就已经成了魄灵,这场活人祭祀,竟然是冲她而来。
而她,只剩下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