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皱了下眉头,这里并没有花,但普萝塔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这里的花已经枯死了。”
“是吗,可是我闻到了一股味道,很淡很淡的,我之前从来没闻到过这种花香。”
尼古拉斯环顾四周,确实有点奇怪,其他所有的花都是开着的,也就是说这个花园并不是无人打理,可为什么只有这个花坛里的花是枯死的呢?
“或许这里的花被枯草盖住了。”他蹲下身,拨开枯黑的枝干与根茎,可霎时间,从手指上传来一阵刺痛,这片枯草上长着刺!
他缩回了手,几滴血滴在了花坛里,迅速渗进土里消失不见。
“怎么了?”普萝塔慌张地问,她听见他吃痛后的叫声,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花是带刺的,把我的手指刺破了。”他平复呼吸,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什么大碍,回去马上就好了的。”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他脚下,那片吸收了他血液的枯草开始转绿、舒展、生长,他瞪大双眼,像是又一次看到图书馆里那盆大豆猛长一样,墨绿色的藤蔓刷拉拉地伸展开来,带着柔嫩的刺和新鲜的绿叶,一朵朵红艳的花苞从枝条末端冒出,从含苞待放到盛开怒放只用了不到半分钟。
一丛红玫瑰,根茎粗壮,叶片肥大,花朵饱满。
“就是这个香气,”女孩凑近了嗅着,“我从没闻到过的香味,这是什么花啊?”
“这是玫瑰,有可能是魔法师家族培育的全新品种,吸血玫瑰,”他没好气地说,“我完全可以理解它为什么之前是枯死的。”
“它是什么颜色?”
“血一样的鲜红,你想要的话我摘一朵给你吧。”
“可是,这个不是野花,是花坛里的……”女孩似乎有点为难。
“要不是我它都活不过来,摘一朵又能怎么样。”尼古拉斯看准了一朵开得完美的玫瑰,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出,尽力避开扎人的刺,但出乎他的意料,他的手一碰到玫瑰花萼,整株植物都开始颤动起来,柔韧的藤蔓攀上他的手腕,他心头一惊,差点以为又要被刺伤,然而那些刺却精准避开了他的皮肤,蜷曲的枝蔓讨好似的攀附上来,把一朵朵鲜艳的花朵送到他的手边。
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接着他把所有伸过来的玫瑰都摘了下来,当他收回手时,柔软的叶片恋恋不舍地拂过他手腕上的皮肤。
他瞧着怀里的一大捧玫瑰花,又看了看女孩,“好吧,我要送给你的可不止一朵花了。”
女孩一脸不解。
他从旁边花坛里摘了两条长而韧的草茎,将它们搓成一个圆环,然后将玫瑰花编进圆环里,很快他就做好了一个鲜红的玫瑰花环,他走到普萝塔跟前,把花环戴在她的头上。
“就像春兰节庆典上的鲜花女神那样。”他上下看着她,满意地说道。
女孩用手指缓缓拂过头上的花环,鲜红的花朵正衬出她乌黑的头发,也和她今天麻花辫的发型很搭,她黑曜石般的眼睛在午后阳光下闪出亮光,女孩开心地转起来,笑靥如花。
“真的吗?真的就好像鲜花女神那样吗?”
“是真的。”
“以前没有人这样说过我。”
“……是因为以前你妈妈很忙,没时间多来照顾你、打理你,无论再漂亮的人,如果是脏兮兮的,那也不会好看。”
“是啊……”女孩停下来,“现在,维斯塔在照顾我,她天天给我洗澡,还给我梳头发,换衣服……”她低着头像是在思考,“我应该要谢谢她。”
“是的。”
“也谢谢你,尼可拉,没想到你还会做花环。”
“以前学校会组织户外学习,我看我的同学做过。”他望向远方,魔法学院预科班地时光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没必要谢我,你之前送过我一朵兰花,就当是我的回礼了。”
“但我只送了你一朵。”
“哈哈,你要和我比数量吗?放弃吧,我做什么都会赢的,在学校里就没输过。”
女孩笑了起来,他们都笑了,此时此刻,无论是迫在眉睫的烦恼还是远在天边的忧愁,仿佛都不复存在了,他们在草地上玩耍,阳光不热不冷,风儿不疾不徐,世界喧嚣,此地宁静。
有一个脚步声响起,接着一个人从墙后走出,来到他们跟前。
“你们看起来很开心啊。”
尼古拉斯抬起眼看着这个高个女人,“怎么哪里都能看见你啊,狄安娜。”
黑衣管家对他报以微笑,“我只是听说花园里的玫瑰花重新开放了,特地过来确认一下,真没想到……”她的目光掠过普萝塔头上的鲜红的花环。
“这个家族里该不会还有什么永世戒律是不能摘玫瑰花的吧。”他调侃似的说。
“您真爱开玩笑,没有这样的规矩,如果玫瑰花不希望您摘,那您是摘不下来的。”她神色悠然,“不过超乎我的预期,没想到您这么心灵手巧。”
“哼,我也没想到还能得到你的夸奖。”
“哈哈,小少爷,您总是对我抱有一些不必要的敌意,”狄安娜蹲下身,让自己的目光同普萝塔齐平,“您就好很多了,安吉拉小姐,维斯塔很喜欢您呢。”
“是吗,我也很喜欢她。”
“那就最好了,对了,”她又转向尼古拉斯,“没记错的话,明天就是暗夜鬼要出来的日子了,你们现在不做准备真的没事吗?”
“我们只是休息一会儿。”男孩说道。
“啊,劳逸结合,非常聪明的方式,过去的家族魔法师们,也会喜欢在重要战事之前尽兴娱乐呢。”
“那个时候的人做什么娱乐呢?”普萝塔问道。
狄安娜摸了摸普萝塔的头发,尼古拉斯注意到她没有碰到那个花环,“那种娱乐方式还是不要和小孩子说的为好,我们来谈谈您吧,您平时喜欢做什么呢,小姐?”
“我吗,喜欢听故事。”
“是吗,那正好,”狄安娜如雕塑般的脸上露出标志性的神秘微笑,“我有一个故事可以讲给你们听,怎么样?”
她又要在这里待不少时间了,至少得有十分钟吧,尼古拉斯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但他还是开口说:“好啊,讲给我们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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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千多年以前,在东边的某个国度——当然了,对于雅兰之国来说,所有的国家都在东边——有一个教堂执事,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他们的生活平静而美好。
执事与妻子有六个孩子,五个男孩和一个最小的女孩,那个小女孩从小在哥哥和父母的庇护下长大,他们住在一个漂亮的湖心小岛上,房子四周围绕着巨大的湖泊。
在当时,人类与魔物,人类与人类之间的战役愈演愈烈,年轻力壮的人们纷纷披挂上阵,大街小巷上弥漫着紧张的情绪。
女孩十六岁的那一年,她的哥哥们都加入了教团的骑士队,他们的战斗极其凶险,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女孩和她的母亲必须每天为哥哥们祈祷。
一开始,她们只是单纯地跪在神像前祈祷,但随着战况艰巨,神意也愈发严苛,她们的祈祷越来越复杂,每天都要在神像之前跪地好几个钟头,每天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哥哥们的生死存亡。
父亲告诫她们不能与任何陌生男人接触,因为不忠的行为会导致哥哥们呕血而死;她们不能碰任何尖锐的东西,因为触碰尖刺会让哥哥们被长矛戳死;她们不能在家中大声说话,因为喧嚣会使哥哥们的动静被敌人发现。
她们必须每天不停地用荆棘纺纱织布,因为这意味着哥哥们能击破敌人的铠甲化险为夷;她们每天都要在身上涂满油脂,因为这能让哥哥们像脚底抹油一样从敌人手中溜走;她们一周要举行一次寒食,不吃不喝直到第二天,因为只有像哥哥们一样饥饿困苦才能让祈祷灵验。
女孩每天在白色塔楼的小房间里,对着窗外是波光粼粼的广阔湖面,一刻不停地纺线,直到手指被荆棘刺得千疮百孔。
但是噩耗还是传来了,她最大的哥哥战死沙场,只有一件染血的衣服回到了家。
全家悲痛万分、以泪洗面,那天,女孩更加拼命地纺线,她日以继夜、废寝忘食,手指被刺得血肉模糊也不肯停下,当太阳升起,她已经纺完了一整个线轴的纱线。
那天,他的父亲把她和母亲叫到一起,他面容憔悴、神情痛苦,不光是因为失去大儿子的伤痛,更加是因为对于剩下几个儿子性命的担忧,我们的祈祷还不够虔诚,我们的信仰还不够强烈,他对妻子和女儿说,所以儿子们才会在战场上惨死,现在神已经下达了旨意,我们要赶紧纠正错误。
为什么呢?她向父亲问道,我们都已经如此努力了。
她的母亲盯着她的双眼说到,但我们还不够努力,每个人必须充分发挥出他的作用,在这个世界上作出应有的贡献,才能够让神明认可我们的虔诚,才能让圣人保佑哥哥们平安无事。
女孩来回瞧着父母,她突然明白了,是因为我没有去战场吗?她说,我从小和哥哥们一起训练武艺和魔法,我知道自己不比他们差,但是哥哥们征召前往了危难之地,我却在家里平安享福,我没有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所以神明才降罪给了我们。
但她的父亲只是嗤笑一声,他对她说,你的作用是与正派的男人结婚生子,打理家务,操持家庭,你现在待在父母家里面,什么也不做,浪费大好时光,辜负了神明对你的期待,我们已经为你寻找好了一个丈夫,他们家明天就会接你过去,因为你的丈夫过几天也要去战场了,非常时期,婚礼从简,你要学着担起一个妻子应有的责任。
她的父母用热切而激动的目光盯着她,她无法反驳。
当她回到自己塔楼里的房间,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不禁泪流满面,魔法本身就不是万能的,祈祷也不过是自我安慰,即便是神,也不可能凡事都让人如愿以偿,她的父亲作为教堂执事,明明自己最明白这个道理,他面对信众的哭诉,总是安慰他们,神的意志不可揣摩,神的行事不可测度,并不是许愿就会有回音,并不是祈祷就能够应验,可当他自己面临同样的境地,却做出了和那些人同样的行为,把所有的筹码都堵在了虚无缥缈的神迹上,牺牲儿女的幸福。
她的父亲一直是全家的主宰,神明的代言,是她最大的依靠和最重要的榜样,在其他人慌乱失措的时候,他永远都能做出正确的决定,但在那一刻,她意识到了,她的父亲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夜色降临,她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准备逃离,但却发现房间门被父母锁住了。
她默默哀叹,或许这就是命运,即便她把锁弄坏,那个动静也势必会把父母惊醒,况且他们已经上了锁,意味着他们本就对她的逃离打算有所防备。
她自己在一刻钟前还没想到要逃跑,但她的父母却料想到了,他们比想象中的还要了解自己,她这样想到。
但他们这么了解她,却还把她推向了绝无可能幸福的命运。
或许,他们对于幸福的定义,本来就和她不一样。
她望向窗外,那里只有一望无际的湖面,没有桥,所有的船只都被藏起来了,她不会游泳,即使能游也不能保证可以游到湖对岸,这个水面实在是太宽广了。
这个高高的白塔,尊贵的小楼,转瞬间变成了无法逃离的牢笼。
此时,她突然想到另一条路,湖面上有一个古老的纤道,由一个个石墩组成,从湖的一头通到另一头,也经过湖心岛,这是古代奴隶拉船用的道路。但由于时光流逝,水平面升高,现在纤道的石板稍稍在水面下方,即便在白天,对着清澈的湖水也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清水下的石板,在黑夜,就更加不用说了。
但无论如何,眼下只有一试,她开始编织自己先前纺的荆棘纱线,动作迅速而熟练,到了深夜,她将纱线搓成一条长长的粗麻绳,足以支撑她的体重,她把麻绳从窗台放下,长度刚好能到达塔楼底部。
只有三条路可走,与不认识的男人结婚,或是在葬身冰冷湖底,抑或是……逃出生天。
她来到湖边,找到纤道的起点,夜空中有一轮弯月,没有一丝乌云的遮蔽,那月亮的清辉如此闪亮,皎洁的月光把每一片树叶照得清清楚楚,把每一只飞虫照得明明白白,把每一块水面下的石板照得晶莹透亮。
一般的晚上不可能有如此明亮的月光。
仿佛如有神助。
她踏上一块又一块石板,沿着古纤道穿过了湖泊,来到了对岸,她连夜赶路,风餐露宿,隐姓埋名,后来,她听说在人类与魔物战争的第一线,那里的领袖正在向全大陆征集勇士,不计出身,不论种族,无关性别,她将那个最危险的地方定为目的地,开始了冒险征途。
再后来,当战争结束,她成为了大功臣,国王封她为贵族,亲自为她赐予了姓氏。
她的名字叫罗萨利亚,后来被赐姓索尔赫瑞尔,她是索尔赫瑞尔家族的创始人。
她为了感恩那枚帮助她逃离的月亮,将家徽作成了弯月的形象,并且为了纪念那件往事,她留下了一句家族箴言:
“愿月光照亮你前路”
——献给所有不得不在黑夜中赶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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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安娜讲完了故事,尼古拉斯看向普萝塔,她还是怔怔地坐着,看来即使身为诺亚丘陵的村民,她也没听说过索尔赫瑞尔家族创始人的故事,尼古拉斯也是第一次听到。
“这是……家族创始人的故事?是真的吗?”他问狄安娜。
“千真万确,”狄安娜一如既往淡然地说道。
尼古拉斯盯着狄安娜的脸,此时夕阳渐渐坠落,橙黄色的阳光照着黑衣女人雕塑般的脸颊,她身后是巍峨的城堡,再后面,一轮弯月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准备接替太阳来主宰夜晚。
光影、月亮、人像,他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构图,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狄安娜沉默不语地打量着他,似乎在做什么评估。
他在哪里看到过,高挑的身姿、修长的脸颊、细长的眉眼,背后的月亮,还有笑容和眼神……
那幅走廊正中的肖像画。
他猛地站起来,像是第一次看到狄安娜一样。
“你是她,”他说道,“你是罗萨利亚·索尔赫瑞尔!”
普萝塔一脸迷茫,狄安娜则笑了起来,他看到过很多次她的微笑,波澜不惊、意味难测、淡雅悠然,但这一次的微笑不一样——
这一次她的微笑令人不寒而栗。
(第四幕完)
我希望每一卷都可以写某一个家族或者某一个组织起源的故事,每个家族我也会配一句家族箴言,为什么,当初看到冰与火之歌的时候深受震撼,一直想着有一天自己也可以这么写一下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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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玫瑰公主(10)